作者: 高代英 【本书体例】
康熙间,河道总督赵世显与里河同知张灏(hào浩)斗富。
张请河台饮酒,树林上张灯六千盏,高高下下,银河错落。兵役三百人,点烛剪煤,呼叫嘈杂,人以为豪。
越半月,赵回席请张,加灯万盏,而点烛剪煤者不过十余人,中外肃然。人疑其必难应用,及吩咐张灯,则飒然有声,万盏齐明,并不剪煤,而通宵光焰。
张大惭,然不解其故。重贿其奴,方知赵用火药线穿连于烛心之首,累累然每一线贯穿百盏,烧一线则顷刻之间百盏明矣。用轻罗为烛心,每烛半寸,暗藏极小爆竹,爆声辐膊,烛煤尽飞,不须剪也。
盐商安麓村,请赵饮酒,十里之外,灯彩如云;至其家,东厢西舍,珍奇古玩,罗列无算。赵顾之如无有也。直至酒酣席撤,入燕室小坐,美女二人捧双锦盒呈上,号“小玩意”,赵启之,则关东活貂鼠二尾,跃然而出,拱手向赵,赵始哑然一笑,曰:“今日费你心了。”
(选自《续新齐谐》)
康熙年间,河道总督赵世显与里河同知张灏比赛豪富。
张请河道总督饮酒,树林上设置明灯六千盏,高高下下,好象错落有致的银河一般。派兵役三百人,点蜡烛剪烛芯,呼叫嘈杂,人人以为气派宏大。
过了半个月,赵摆酒席回请张,加灯万盏,而点蜡烛剪烛芯的也不过十几个人,里里外外都很清静。人们怀疑这十余人一定难以应付。等到吩咐点灯时,只听见飒飒有声,顷刻间万盏齐明,并且没人剪烛芯,却通宵光亮。
张极羞愧,但又不解这其中的原因。他重金贿赂赵的奴仆,才知道赵用火药线串连在烛芯的头上,这样连续成串,每一根线串连一百盏灯,点一根线头,顷刻之间一百盏灯都亮了。用轻薄的绸布做蜡烛芯,烛芯每隔半寸,暗藏很小的爆竹,爆竹炸声哔剥,烛芯灰统统炸飞,不需要剪了。
盐商安麓村,请赵饮酒,十里内外,灯彩状如云霞;到他家一看,东厢房、西厢房,珍奇古玩,罗列无数。然而赵看着这些东西好象什么都没看见一样。直到酒酣席散,进到休息室小坐,有两个美女捧一对锦盒呈了上来,称作“小玩意儿”。赵打开一看,见是二只关东的活貂鼠。貂鼠跳跃而出,拱手向赵作揖,赵才哑然一笑说:“今日让你费心了。”
这是一篇描绘封建官吏之间争豪斗富的作品。它从一个侧面反映了统治阶级穷奢极欲、骄狂无度的生活面目。早在南朝刘义庆《世说新语》中就有一名篇《石崇与王恺争豪》,这篇处于“粗陈梗概”时期的笔记小说,叙述十分简约,仅用一个极富特征的细节——石崇面对王恺的斗富之宝、武帝所赠“世罕其比”的珊瑚树,毫不在意,漫不经心,一挥手“以铁如意击之,应手而碎”,就生动刻画了石崇飞扬拔扈的气势、不可一世的骄横。与之相比,袁枚的《张赵斗富》,构思更精巧,更讲究艺术手法的运用,更注重揭示不同身份、地位的人物的个性差异。从中可看出作者对前代作品的继承与发展。
文章题目写两人斗富,实际展示了三人争豪的过程。张请赵饮酒,园林中张灯六千盏,灯盏高下错落,烛影摇曳闪烁有如天上银河。数百兵丁点烛剪煤,“呼叫嘈杂,人以为豪。”作者用宏大富丽的场面描写张灏富甲一方的夺人气势和他恃富矜有的自得与轻狂。半月后,赵回席请张。张灯万盏,景象更加辉煌,但作者舍弃场面的重复描绘,将之一笔带过,以突出张赵斗富的迥异之处:一方三百兵丁点烛剪煤,“呼叫嘈杂”;一方十余人点万灯且不须剪煤,故“中外肃然”。原来赵更经过一番精心准备,用火药线燃灯,以爆竹剪煤。这技高一筹的竞赛,当然是以耗费更多金钱来实现的。在这里其工于心计、狡黠老辣的性格特征跃然纸上。
再看盐商安麓村如何向朝廷大员赵世显夸豪。安宴请赵,刻意布置了“十里如云灯彩”,满宅无算古玩。但赵根本不屑一顾,一笔勾画出他作为豪富和大官僚“大巫见小巫”的傲慢与优越感。封建社会重农抑商,安虽巨富但毕竟社会地位低下。他以万金难买且通晓人意的活宝送礼夸富,可谓是挖空心思,绞尽脑汁了。“小玩意”之称也道出安的殷勤巴结。然而赵见惯不惊,仅“哑然一笑,曰:‘今日费你心了’”而已。其情绪平平,其言语淡淡,然而赵远远超出张、安之上的豪富尽在不写之中。
至此,我们可以看出,文章前半部分极写张夸富,是为写赵作铺垫;后面写安送礼显豪亦是为写赵作反托。前垫后托中,作者通过人物不同的外在的言行,显示其各异的内在的心态、个性,从而构成多方面的对比。如张灏张张扬扬的做派与赵世显不动声色、暗中较劲的对比;安麓村曲意逢迎与赵世显傲然不为所动的对比;张先前颇有骄人之色后转而大惭的自比;以及张的轻狂与赵的老辣,安的巴结与赵的矜持的对比,等等。在多重对比之中,作者不着一字地抨击了权贵豪富们竞相奢华的丑恶面目,鲜明突出地表现了人物(特别是赵世显)各异的性格特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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