微行柏谷

作者： 李景林 【本书体例】

班固

班固(公元32——92年)，字孟坚，扶凤安陵(今陕西成阳)人。东汉史学家、文学家。以续写完成其父班彪所著《汉书》而闻名。《汉武故事》旧题汉班固撰，一说为王俭所作，本文从旧说。

上微行至于柏谷，夜投亭长宿，亭长不纳，乃宿于逆旅。逆旅翁谓上曰：“汝长大多力，当勤稼穑(sè色)；何忽带剑群聚，夜行动众?此不欲为盗，则淫耳。”上默然不应，因乞浆饮。翁答曰：“吾止有溺，无浆也。”有顷，还内。上使人觇之，见翁方要少年十余人，皆持弓、矢、刀、剑，令主人妪出安过客。妪归，谓其翁曰：“吾观此丈夫，乃非常人也；且亦有备，不可图也。不如因礼之。”其夫曰：“此易与耳!鸣鼓会众，讨此群盗，何忧不克!”妪曰：“且安之，令其眠，乃可图也。”翁从之。

时，上从者十余人，既闻其谋，皆惧，劝上夜去。上曰：“去必致祸，不如且止以安之。”有顷，妪出，谓上曰：“诸公子不闻主人翁言乎?此翁好饮酒，狂悖不足计也。今日具令公子安眠无他。”妪自还内。时天寒，妪酌酒多与其夫及诸少年，皆醉。妪自缚其夫，诸少年皆走。妪出谢客，杀鸡作食。

平明，上去。是日还宫，乃召逆旅夫妻见之，赐妪金千斤，擢其夫为羽林郎。自是惩戒，稀复微行。丞相公孙雄数谏上，弗从，因自杀。上闻而悲之。后二十余日，有柏谷之逼，乃改殡雄，为起坟冢在茂陵旁。

(选自《汉武故事》)

汉武帝穿着普通的便衣，私访来到柏谷，夜晚找亭长投宿，亭长不接待，就投宿在客店。客店主人对汉武帝说：“你身高体壮有力气，应当勤劳地种庄稼，为什么夜晚带着剑，结帮拉伙，不是想做强盗，就是要做淫乱的事。”汉武帝沉默不语，请求给汤喝。店主说：“我只有尿，没有汤。”一会儿，回到里面去了。汉武帝派人前去窥视，见店主找了十多个年青人，都拿着弓、箭、刀、剑，让老夫人出来照顾稳住客人。老夫人回去后，对丈夫说：“我看这个人，不同平常的人，而且他们也有准备，不好对付。不如以礼相待。”她的丈夫说：“这容易对付。敲鼓召集乡邻，共同讨伐这群强盗，还担心不能取胜吗!”老夫人说：“先让客人安静下来，让他们睡着之后，才可以对付。”店主听从了妻子的安排。

当时，汉武帝仅有随从十来人，听到他们的计谋，十分害怕，劝汉武帝连夜离开。汉武帝说：“离开必然遇到灾难，不如留在这里，稳住他们。”过了一会儿，老夫人出来对汉武帝说：“各位公子没有听到主人的话吗?这个老头好喝酒，狂妄无知，请不要同他计较。今夜公子不必担心，尽管放心睡觉。”老夫人说罢，回到了里边。当夜天气很冷，老夫人斟了许多酒，让她的丈夫和各位少年喝，都喝醉了。老夫人自己捆绑了她的丈夫，各位少年都跑了。老夫人杀鸡做饭，到外边向客人道歉。

天亮以后，汉武帝离开客店，当天就回到宫中。在宫中召见了客店店主人夫妇，赏赐给老夫人黄金一千斤，提拔她的丈夫做禁卫军的羽林郎。汉武帝从此吸取了教训，出去私访的次数少了。当时，汉武帝要私访，丞相公孙雄多次上书劝止，没有被皇帝采纳。因此自杀。汉武帝知道后很伤心。隔了二十多天，发生了柏谷遇险这件事。于是，汉武帝为公孙雄改葬，把他的墓迁建在汉武帝陵墓的旁边。

《微行柏谷》描写汉武帝下乡私访，夜住柏谷遇险的故事。读罢这篇故事，使我们深刻认识到：微服私访难。难在哪呢?亭长不接待，旅店老板把他当做坏人，几乎丧失了性命。然而，就是在这种“不方便”之中，才能扎扎实实的接触老百姓，了解到真实情况。如果龙袍在身前呼后拥，即使下乡调查研究，恐怕也很难听到真话。

《微行柏谷》的故事很简单。作者能在400字的篇幅中，描写三个人物，而且各有神态，各有性格，这是很不简单的。

事故出在汉武帝的微服私访上。他下乡私访，服装倒是换了，然而，侍卫人员还是一群，而且带着武器。于是，驿亭不敢接待，旅店老板还狠狠地教训了他一顿：“汝长大多力，当勤稼穑；何忽带剑群聚，夜行动众?此不欲为盗，则淫耳。”店老板产生了误会，你硬要在我旅店住宿，我不如先下手，杀了这帮“坏蛋”再说。这种误会是合情的。因为微服私访的汉武帝，不仅带有十多个侍卫，而且还都带有寒光闪闪的剑。店老板的正义感，(认为是坏蛋就要组织乡亲来把他杀掉。)他的鲁莽行为(认为带武器、聚众夜出的人，不淫则盗)鲜明地展现在读者面前。

老板娘的性格，与老板绝然不同。她精细、灵活、绝不盲从。她眼里的汉武帝，不是平常之辈：“吾观此丈夫，乃非常人也；且亦有备，不可图也。”她劝说丈夫不要鲁莽行事，丈夫不听，还是召集十多个青年小伙子，密谋杀害汉武帝。这是人命关天的事，妻子和丈夫的意见不一致，并不是靠着争吵或说教的方式来解决，而是使了一个小小计策：老板娘拿出了很多好洒，把她的丈夫及诸少年都劝醉了。“妪自缚其夫，诸少年皆走。妪出谢客，杀鸡作食。”一场因误会将要造成的通天大事件，在她的巧妙周旋下，化险为夷，平安无事了。之后，对汉武帝以礼相待，“杀鸡作食”，使汉武帝十分感激。

在这场所谋不遂的事件中，汉武帝表现出了他目光敏锐，机警沉着，临危不惧的品格。他作为皇帝，毕竟是指挥过千军万马，鏖战沙场的老将。他丰富的人生经验，一眼就看出了店老板对他的误会。通过派人侦察，证实了这是误会。在这种情况下，侍卫有些恐惧，动员汉武帝离开这是非之地。汉武帝的看法和侍卫不同，他认为：“去必致祸，不如且止以安之。”事情的发展，不出汉武帝所料，不动干戈，避免了一场流血事件的发生，表现了汉武帝的智和勇，胆和识。

《微行柏谷》不同于汉魏六朝一般的笔记小说，它不是简单地讲故事，而是通过讲故事，充分地展开描写人物。可以看出，作者使用了史学家记事的方法，不愧为汉人笔记小说中的优秀篇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