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 李维新 【本书体例】
张齐贤
张齐贤(943——1014),字师亮,曹州冤句(今属山东)人。徙居洛阳,太祖至洛,以布衣条陈十事。太平兴国二年(977)进士,官至同中书门下平章事。有《洛阳缙绅旧闻记》传世,此书介于史书与笔记之间,《四库全书总目》谓:“颇有足资博览者。”
梁祖之初兼四镇也,英威刚很,视之若乳虎。左右小忤其旨,立杀之。梁之职吏,每日先与家人辞诀而入,归必相贺。宾客对之,不寒而栗。
进士杜荀鹤以所业投之,且乞一见。掌客以事闻于梁祖,梁祖默无所报,荀鹤住大梁数月。先是,凡有求谒梁祖,如已通姓名而未得见者,虽逾年困踬于逆旅中,寒饿殊甚,主者留之,不令私去。不尔,即公人辈及祸矣。荀鹤逐日诣客次。
一旦,梁祖在便厅,谓左右曰:“杜荀鹤何在?”左右以见在客次为对。未见间,有驰骑至者,梁祖见之,至巳午间方退,梁祖遽起归宅。荀鹤谓掌客曰:“某饥甚。”欲告归。公人辈为设食,且曰:“乞命,若大王出要见秀才,言已归馆舍,即某等求死不暇。”
至未申间,梁祖果出,复坐于便厅,令取骰子来。既至,梁祖掷,意似有所卜,掷且久,终不惬旨,怒甚,屡顾左右。左右怖惧,缩颈重足,若蹈汤火。须臾,梁祖取骰子在手,大呼曰:“杜荀鹤!”掷之,六只俱赤,乃连声命屈秀才。荀鹤为主客者引入,令趋,骤至阶陛下。梁祖言曰:“秀才不合趋阶。”荀鹤声喏,恐惧流汗,再拜叙谢讫,命坐。荀鹤惨悴战栗,神不主体。梁祖徐曰:“知秀才久矣。”荀鹤欲降陛拜谢,梁祖曰:“不可。”于是再拜复坐。梁祖顾视陛下,谓左右曰:“似有雨点下。”令视之,实雨也。然仰首视之,,天无片云,雨点甚大,沾陛檐有声。梁祖自起熟视之,复坐,谓杜曰:“秀才曾见无云雨否?”荀鹤答言:“未曾见”。梁祖笑曰:“此所谓无云而雨,谓之天泣,不知是何祥也?”又大笑,命左右:“将纸笔来,请杜秀才题一篇无云雨诗。”杜始对梁祖坐,身如在燃炭之上,忧悸殊甚。复令赋无云雨诗,杜不敢辞,即令坐上赋诗。杜立成一绝,献之。梁祖览之,大喜,立召宾席共饮,极欢而散。且曰:“来日特为杜秀才开一筵。”复拜谢而退。杜绝句云:“同是乾坤事不同,雨丝飞洒日轮中。若教阴朗都相似,争表梁王造化功!”由是大获见知。
杜既归,惊惧成疾,水泻数十度,气貌羸(léi雷)绝,几不能起。客司守之,供侍汤药,若事侍父母。明晨,再有主客者督之,且曰:“大王欲见秀才,请速上马。”杜不获已,巾栉上马。比至,凡促召者五七辈。杜困顿无力,忧怖趋进迟缓。梁祖自起,大声曰:“杜秀才‘争表梁王造化功’?”杜顿忘其病,趋步如飞,连拜叙谢数四。自是梁祖特帐设宾馆,赐之衣服钱物,待之甚厚。
福建人徐夤(yín银),下第,献《过梁郊赋》。梁祖览而器重之,且曰:“古人酬文士,有一字千金之语,军府费用多,且一字奉绢一匹。”徐赋略曰:“客有失意还乡,经于大梁,遇郊坰(jiōng)之耆(qí棋)老,问今古之侯王。父老曰:‘且说当今,休论往昔。昔时之事迹谁见,今日之功名目睹。’”辞多不载。遂留于宾馆,厚礼待之。徐病且甚,梁祖使人谓曰:“任是秦皇、汉武?”盖诮徐赋有:“直论箫史、王乔,长生孰见?任是秦皇、汉武,不死何归?”憾其有此深切之句耳。
梁既有移龟鼎之志,求宾席直言骨鲠之士。一日,忽出大梁门外数十里,憩于高柳树下。树可数围,柯干甚大,可庇五六十人,游客亦与坐。梁祖独语曰:“好大柳树!”徐遍视宾客,注目久之。坐客各各避席,对曰:“好柳树!”梁祖又曰:“此好柳树,好作车头。”末坐五六人,起对:“好作车头。”梁祖顾恭翔等,起对曰:“虽好柳树,作车头须是夹榆树。”梁祖勃然厉声言曰:“这一队措大,爱顺口弄人,柳树岂可作车头,车头须是夹榆木,便顺我也道柳树好作车头!我见人说秦时指鹿为马,有甚难事?”顾左右曰:“更待甚?”须臾,健儿五七十人,悉擒言柳树好作车头者,数以谀佞之罪,当面扑杀之。
梁祖虽起于群盗,安忍雄猜,甚于古昔。至于刚猛英断,以权术御物,遂成兴王之业,岂偶然哉!
(选自《洛阳缙绅旧闻记》)
后梁太祖朱全忠当初兼任四镇节度使时,英勇威猛,刚愎凶狠,看上去就象哺乳期的母老虎一样让人害怕。手下的人稍微违背他的意思,马上就被杀。官员们每天先要和家里的人告别,然后才到衙署里去,回来后一定互相庆贺能平安过这一天。宾客们面对他,个个都是提心吊胆,不寒而栗。
进士杜荀鹤把自己的诗文呈上,请求太祖接见。掌管招待宾客的官员把事情上报太祖,太祖一声不吭没有任何表示,荀鹤因此留住大梁好几个月。在此以前,凡是求见太祖的人,如果已经通报姓名,但没有得到召见的,即使是整年在旅舍中困苦潦倒,饥寒交迫,管事的人也要留下他,不允许私自离开。不然的话,一旦太祖想起要见,就是管事的人也要牵连受害。荀鹤每天都要到迎宾馆等候。
一天早上,太祖到了便厅,忽然对左右说:“杜荀鹤在那里?”左右回答杜某现在迎宾馆待命。正要接见时,有快马使者来到,太祖接见使者,一直到中午使者才退下,太祖立即站起来回了内宅。荀鹤对管事的人说:“我饿得很!”想暂时回去。管事的人马上准备午饭,并且说:“请您不要走。如果大王出来要见秀才,我们说您已经回去了,就连我们也是求死都会来不及的。”
到了下午,太祖果然出了内宅,又坐在便厅内,令左右取来骰子。骰子拿来后,太祖开始抛掷,象是要有所占卜。掷了很长时间,最终也不满意。他怒气冲天,屡屡看左右的人。左右个个胆战心惊,缩脖肃立,好象赴汤蹈火一样。一会儿,太祖把骰子握在手中,大声喊:“杜荀鹤!”抛了出去,六只骰子都是红色,他非常高兴,连声命令请杜秀才。
荀鹤被主管带领入内,一再催促,急匆匆地到了殿阶下。太祖说:“秀才就不用跪拜了。”荀鹤答应着,害怕得汗都出来了,再一次拜谢致礼完毕,太祖命他上厅坐下。荀鹤脸色苍白,浑身发抖,六神无主,不知说什么才好。太祖慢吞吞地说:“我知道秀才已经很久了。”荀鹤想到殿阶下拜谢,太祖说:“不用了。”于是又一次行礼坐下。太祖看了看台阶下,对左右说:“好象天下雨了。”让左右去看,真的下雨了。然而抬头看天,却没有一片乌云,雨点很大,落在屋檐上发出声响。太祖亲自起座看了一阵,又回来坐下,对杜说:“秀才曾经看到过无云而下雨的现象吗?”荀鹤回答:“没见过。”太祖笑着说:“这就是所说的无云而雨,又叫作‘天泣’,不知道是什么预兆?”说完大笑,命令左右:“拿来纸笔,请杜秀才写一篇无云雨诗。”荀鹤从开始面对太祖,身子就象坐在燃烧的炭火上,担心害怕到了极点。这时又让写无云雨诗,他不敢推辞。太祖命他就在座上赋诗,杜马上写好一首绝句献上。太祖读诗大喜,立即召来宾客设宴共饮,喝得尽兴才散席。太祖最后说:“来日要特别为杜秀才举行一次宴会。”杜的绝句是:“同是乾坤事不同,雨丝飞洒日轮中。若教阴朗都相似,争表梁王造化功”。因此非常受太祖的赏识。
杜回去之后,惊吓成病,拉肚子几十次,精神疲惫,面目憔悴,几乎不能起床。负责接待的人守着他,侍病喂药,好象侍奉父母一样。第二天早晨,又有管事的人来督促,说:“大王想见秀才,请赶快上马。”杜因病推辞不被允许,匆忙梳洗后被人拥上了马。等到了府门,来催促的人已经有六、七起。杜疲乏无力,又忧又怕趋前拜见,行动有些迟缓。太祖从座位上站起,大声说:“杜秀才,还记得‘争表梁王造化功’吗?”杜一下子忘了有病,健步如飞,上前再三叩拜。从此,太祖特意为他安排职位,赐给衣物钱财,对待他非常优厚。
福建人徐夤,考进士不中,途经大梁时献《过梁郊赋》。太祖读后很器重他,并且说:“古人酬谢文士,有‘一字千金’这样的话,军库里钱物很多,可以一字赠绢一匹。”徐赋中有称颂太祖的句子:“游子潦倒失意回乡,途经大梁,遇到了郊外的一些老人,问他们古今帝王的功业。父老说:‘只谈现在,不要说以往。过去的事迹谁曾见过,今天梁的功业我们亲眼目睹。’”文章很长,这里就不转录。太祖挽留徐夤住在宾馆,用很优厚的礼仪待他。后来徐病得很重,太祖派人对他说:“即使是秦始皇、汉武帝?”这是讥讽徐赋中有“大家都在谈论箫史、王乔成仙长生,又有谁曾经见过?即使是秦始皇、汉武帝,除了死还能到何处?”对徐赋有这样深刻切中的句子很不满意。
太祖后来有篡夺唐朝皇位的想法,在宾客幕僚中访求正直敢言的人。一天,太祖忽然到大梁城郊几十里处游玩,在一棵大柳树下休息。柳树粗得几个人才能合抱,枝干茂密,树荫可以遮挡五六十人,同游的人也都坐在树下。太祖自言自语说:“好一棵大柳树!”慢慢地环视宾客,看了很长时间。宾客们都恭敬地站起来,回答说:“好一棵柳树!”太祖又说:“这棵大柳树,正好可做车头。”排在最后的五六个人站起来附合说:“正好可做车头。”太祖看着恭翔等一班谋臣,恭翔等人站起来回答说:“虽说是好大柳树,但做车头必须是榆树。”太祖勃然大怒,厉声喝道:“这些穷酸,就爱顺口附合胡弄人。柳树怎么可以做车头?车头必须榆木才可做,就顺着我说柳树正好做车头。我听人说秦朝时指鹿为马,这有什么难的呢?”回头看着左右说:“还等什么?”片刻之间,五六十个壮汉上前把说柳树可作车头的人全部抓起来,列举他们阿谀逢迎的罪状,当场乱棍打死。
太祖虽然出身于盗贼,性格残忍,但心雄而多猜忌,却胜过历史上的同类人物。至于他刚猛而善决断,善用权术来驾驭臣下,最终成就帝王的霸业,这也不是偶然的呀!
梁太祖朱温是唐末五代时的一位乱世枭雄。他原是黄巢部下大将,后背叛义军,成为残酷镇压义军的刽子手。本文所记是他篡唐自立之前,兼四镇节度使时的一些轶事,由于张齐贤是宋人,事后追记,故文中称他的帝号为“梁祖”。
提起优待文士,人们自然会想起那些“一沐三握发,一饭三吐哺”的明主贤君。他们求贤若渴,礼贤下士,也使那些受赏识的文人感激涕零,粉身以报。然而本篇的所谓“优待”,却丝毫没有文士所企望、想象的那样荣耀和自豪。至于作者为何要以“优待”来命题,想来应当有他更深层的意义。这一点,我们虽不能起作者于九泉之下问个明白,但从文中流露出的倾向来看。这“优待”二字,是应加引号的。
文中共记三事,这三事虽各自独立,看似互不连属,但意义上却可互为补充,实在有着不可分割的联系。它们分别从不同的角度写出“优待”的具体内涵。
作者一开始以简略的文字介绍时间、地点、人物及有关背景。“乳虎”,前人注《汉书》曰:“猛兽产乳,养护其子,则搏噬过常”,这一形象的比喻活画出朱温凶狠残忍的性格。难怪他的下属离家时都要和家人诀别,归家时都要为侥幸生还而庆贺。这听起来似乎让人不可置信,但却在开始就造成了恐怖的氛围。杜荀鹤就是在这样的背景下登场的。
杜荀鹤其人我们并不陌生。他是晚唐小有名气的一位现实主义诗人,大顺二年(891年)以第一人擢进士第,后依附朱温,官至翰林学士知制诰,可以说是朱温的高级幕僚。他曾以《山中寡妇》、《再经胡城县》等诗享誉诗坛。其“任是深山更深处,也应无计避征徭”,“今来县宰加朱绂,便是生灵血染成”等句,直笔无隐,抨击政治的腐败和官吏的残暴,谁能不为诗人的正直和良知而肃然起敬呢!而在本篇中,我们却看到了他可鄙、可耻、可怜而又可叹的另一副嘴脸。
杜荀鹤的被“优待”是全文的重心所在,它大致以“见前”、“接见”、“见后”分为三层。“见前”是平实的记叙,然而这里的一段补叙却意味深长。它一则与开始有类“天方夜谭”的介绍相呼应,可知“小忤其旨,立杀之”并非虚夸;二则为下文情节的发展作好必要的铺垫,公人辈一而再,再而三对杜荀鹤“挽留”“优待”也就有了合理的解释;三则说明杜荀鹤只是这些寄人篱下,招之即来,挥之而不能去的可怜虫中的一员;四则写出朱温对文士的轻视以及他让人“不寒而栗”的残忍。
第二层写“接见”,这一部分一波三折,极富戏剧性。杜荀鹤终于在数月之后等来了接见的机会,比起那些“逾年困踬于逆旅”的同类,他应该是幸运的。然而“好事多磨”,突然而至的“驰骑”使朱温又把接见置之脑后——此亦可见文士在朱温眼中的份量。
下午朱温重新出现,按常理应召见一直等候着的杜荀鹤,然而作者此时却插入了一段“掷骰子”的情节。强盗出身的朱温,掷骰子自然是他的本色。他是真的“意似有所卜”,抑或一时兴之所致,心血来潮,这无关宏旨。但他仅仅因为“掷且久,终不惬旨”,就“怒甚,屡顾左右”,而“左右怖惧,缩颈重足,若蹈汤火”,其喜怒无常,嗜杀成性,真让人胆战心惊,毛骨悚然。好在最后他随口大呼“杜荀鹤”,竟鬼使神差掷出“六只俱赤”的结果,这才“连声命屈秀才”。读到这里,真让人为“左右”和杜荀鹤捏一把汗,试想如果掷到最终仍然不能“惬旨”,那么这次“接见”又将会是何种局面呢?
正式接见,作者用一支笔交叉互写,对朱、杜迥然不同的神态、语言、动作精雕细刻。让读者从人物对比中体会到极其丰富的内涵。当杜“为主客者引入,令趋,骤至阶陛下”时,朱“言曰:‘秀才不合趋阶’”;当杜“再拜叙谢讫,命坐”时,朱“徐曰:‘知秀才久矣’”;当杜又一次“欲降阶拜谢”时,朱“曰:‘不可’”。被“优待”者摇尾乞怜,诚惶诚恐,唯恐有丝毫不敬失礼之处;“优待”者高高在上,旁若无人,因能一言而决人死生,所以也不妨恩赐给对方“尊重”。这样的被“优待”者又怎能不“惨悴战栗,神不主体”呢?
不过,杜荀鹤毕竟是以第一人及第的“头名状元”。他虽“身如在燃炭之上,忧悸殊甚”,却仍能以敏捷过人的诗才不失时机的即景拍马,写出了一首肉麻无耻的歌朱颂梁诗。恰到好处的吹捧恭维使杀人魔王“大喜”,并且“立召宾席共饮,极欢而散”,这样的结局恐怕连当事人也始料之而不及。
接下来叙述“见后”,“杜既归,惊惧成疾,水泻数十度,气貌羸绝,几不能起”,这当然是写实。“优待”的承受者仅仅被“优待”了一次,就成了这付模样,是让人觉得可笑呢?抑或是可悲?心情沉重之余,再去品味“掷骰子”的情节,无疑会觉得它有着重要的象征意义。那些被“优待”的文士,不正是朱温随意玩弄于股掌之中的一只骰子吗?他们的命运,完全取决于杀人魔王神鬼莫测的一念之间,这种“优待”,是一场闹剧,还是一场悲剧呢?
第二件事的主要人物是徐夤,对于这位落第秀才,我们了解不多。从所引《过梁郊赋》中的几句,我们知道他也是一个靠逢迎拍马、善写恭维文章以求衣食富贵的潦倒文人。作者写他因一篇吹嘘文章甚得“器重”,致使朱温很豪爽地要以“一字奉绢一匹”,也可算受到了“优待”。然而好景不常,当他在宾馆病重之时,朱温却派人用他的拍马文字向他下了一道:“催命符”!所谓“深切之句”,平心而论,应非针对朱温。象徐夤这样毫无气节、原则的落魄文人,借给他十个胆子,恐怕也不敢在自己的文章中对杀人魔王朱温隐含讥刺。他何苦要去捋虎须呢?——而且是只“乳虎”!因此,正确的解释只有一个:那就是朱温受了另外一些为了争风邀宠而不惜自伤同类的文人挑唆之后,心存猜忌,反喜为怒。这件事叙述较为简略,徐夤如何得到朱温的接见,由于有杜荀鹤这个“前车”,作者自不须赘言。至于他从座上宾沦为阶下“客”之后的最终结局,读了第三件事之后,人们想来一定会心知肚明。
第三件事一开始交待“梁既有移龟鼎之志,求宾席直言骨鲠之士”,这是说朱温已经有了篡唐自立的野心,亦即正在用人之际。然而他“求士”的举措真让人心惊肉跳,瞠目结舌。朱温开始时,“独语”,然后“徐遍视宾客,注目久之”,这无疑是在测试自己君临天下,一言九鼎的“虎”威。但当他“又曰”之时,实际上已经布下了罗网,专门等人入彀了。所以在“末座五六人起对”之后,他“顾恭翔等。”恭翔即敬翔,是朱温的亲信谋臣。宋人避赵匡胤祖父赵敬的讳,改敬为恭。敬翔等人长期跟随朱温,对他的脾性可以说揣摸已透。看到朱温之目光专“顾”,当然不会误入歧路,倒霉可悲的是“末座五六人”。作者点明“末座”,自是指地位较低、身份较轻的文士。他们好不容易经历了前述种种“劫难”,才爬到了叨陪“末座”的地位。也许是入幕未久,更可能是希望竭力表现自己,所以顺风扯帆,以求得到朱温的垂青。没想到拍马屁拍到了马蹄子上,在朱温的“勃然厉声”中,一个个化为乱棍之下的冤魂。秦时赵高“指鹿为马”,是想借此除去那些反对自己并敢于公然指出这一明显谬误的的政敌,而一千多年以后的朱温却以“柳树好作车头”这又一谬论杖杀了那些急于附和自己而阿谀逢迎的文士。当他振振有词地斥责“这一队措大,爱顺口弄人”之时,大概根本不会意识到他与赵高实际上是殊途同归,一路货色吧!
作为朱温的“宾席”,即使能象杜荀鹤那样侥幸受到接见而被“优待”;又能侥幸避免徐夤始荣终辱的厄运;却仍要终日“战战兢兢,如履薄冰”,时时处在掉脑袋的恐怖之中。这就是“梁太祖”的“优待文士”。
通览全文,我们可以看到,作者在第一件事中重点突出了朱温的“安忍”——习于残忍,不以为异;而第二件事则表现了他的“雄猜”——心雄而多猜忌;最后一件事,无疑写了他的“以权术御物”。在“乱世英雄起四方”的唐末,朱温最终能够剪并群雄,以“盗贼”而履九五之尊,这些自然是他成功的不可缺少的条件。然而历史是最公正的,所谓“善有善报,恶有恶报,不是不报,时候未到”,就在朱温自立后梁五年之后,这个以杀人为乐趣的“强盗”皇帝却被他自己的儿子所杀,此“岂偶然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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