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 王伟玲 【本书体例】
岳柯
岳柯(1183——1234),宋相州汤阴(今属河南)人,字肃之,号倦翁,岳飞孙。官至户部侍郎,淮东总领制置使,宝谟阁学士。撰《金陀萃编》,为其祖岳飞辨冤。并著有《九经三传沿革例》、《愧郯录》、《桯史》等。《程史》主要记述了文人士大夫的轶闻琐事。
神宗朝王襄敏韶在京师,会元夕张灯,金吾驰夜,家人皆步出将帷观焉。幼子寀,第十三,方能言,珠帽襐服凭肩以从。至宣德门,上方御楼,香云彩鳌,箫吹雷动,士女仰视,喧拥阗咽,转盼已失所在。驺驭皆恇扰,不知所为。家人不复至帷次,狼狈归,未敢白请捕。襄敏讶其反之急,问知其为南陔也,曰:“他子当遂访,若吾十三,必能自归。”怡然不复求,咸叵测。
居旬日,内出犊车至第。有中大人下宣旨,抱南陔以出诸车。家人惊喜迎拜,天语既定,问南陔以所之。乃知是夕也,奸人利其服装。自襄敏第中已窃迹其后,既负而趋。南陔觉负己者之异也,急纳珠帽于怀,适内家车数乘,将入东华,南陔过之,攀幰(xiǎn显)呼焉,中大人悦其韶秀,抱置之膝。翌早拥至上阁,以为宜男之祥。问以谁氏,竦然对曰:“儿乃韶之幼子也。”具道所以。上顾以占对不凡,且叹其早慧,曰:“是有子矣。”令暂留,钦圣鞠视,密诏开封捕贼以闻,既获尽戮之。乃命载以归,且以具狱示宣敏,赐压惊金犀钱果,直巨万。其机见于幼年者已如此。南陔寀自号,政和间有文声,敢为不诎(qū),充其幼者也。
余在南徐与其孙过游传其事。
(选自《桯史》)
宋神宗时,王韶,字襄敏,家居京师。适逢除夕,到处张灯结彩,金吾放松法令,家人都走出府门观看。小儿子寀,字南陔,排行十三,刚会说话,头戴珠帽,身穿华服,让人背在肩头相从。到了宣德门,皇上正登上御楼,香烟缭绕,彩灯明亮,乐声雷动,男女老少抬眼观看,熙熙攘攘,拥挤不堪。南陔眨眼工夫就从原地走失了。侍从们都忧惧万分,不知该怎么办。家人们不敢回到观灯的地方,狼狈回家,不敢禀报,请求捉拿贼人。襄敏惊讶他们回来这么急,问后才知道是因为南陔的事,说:“别的孩子应当立即查找,如果是我的十三子,一定能自己回来。”若无其事不再寻找,大家都莫名其妙。
过了十天,皇宫有一辆犊车到了府中,有太监下车宣读圣旨,把南陔从车上抱了下来,家里人都惊喜万分,叩头谢恩。宣读诏书以后,家人问南陔到哪儿去了。才知道那天晚上,贼人见他的服饰昂贵,从襄敏府中已经悄悄跟在身后。把他背上快步逃走,南陔已经发觉背他的人面孔陌生,急忙把珠帽收进怀中。路上遇到几辆宫车将要进入东华门,从旁边经过时,南陔拉着车的帷幔大呼求救,太监见他长相俊秀,把他抱在膝上坐。第二天早上抱到皇上那里,认为是生男孩的好兆头。皇上问他是谁家的孩子,南陔肃敬地答:“我是王韶的小儿子。”并且详细地说明了事情的经过。皇上看他应对不凡,又赞叹他的早慧,说:“竟有这样的孩子!”让他暂时留下来,下令小心照顾。密诏开封府捉拿贼人上报,贼人捉到后,全部正法。这才命人用车送他回家,并把审问结果给襄敏看。赐给南陔压惊的金犀钱果,价值上万。他的机智从幼年已经表现得非常突出。南陔自号为“寀”,政和间已经有文名,敢作敢为,不屈不挠,但那时至多不过还是个小孩子。
我在南徐和他的孙子游访时记下这件事。
王襄敏的幼子南陔才刚会说话,在奸人面前却能临危不惧,见机行事,最后在宫内宦官中大人帮助下,觐见皇上。因其占对不凡,赢得皇帝喜爱,竟至得以“赐压惊金犀钱果,值巨万”。在危急时刻,不但保全了自己,而且为父亲及家人带来了荣耀,实在令人拍案称奇,叹服其非凡天资。
作品以浓墨重彩极力渲染了南陔的少小机敏,临危镇定自若,随机应变的神异之举,同时对王韶的才智胆识也给予以充分肯定。在艺术上,作品以曲折的情节,精巧的结构来烘托“小神童”南陔。元宵佳节,家家张灯结彩,喜气洋洋,襄敏家人出门观灯,共度良辰美景,本来是一件赏心悦目的事情,然而不留意丢了幼子南陔,于是兴致荡然无存,全家人狼狈而归。在这一喜一忧中,作者巧妙地埋下了伏笔。全家上下老老少少,唯独详细描述幼子南陔“第十三,方能言,珠帽襐服,凭肩以从”可见作者有意点染,为南陔的丢失作了铺垫。至此情节跌入低谷,唯独襄敏颇有几分自信,声称“若吾十三子必能自归”,暗淡之中似乎有了一点光明,为南陔失而复还又设下了机关,这样层层铺垫,有张有弛,起到了“山重水复疑无路”的艺术效果。
接着作者以“居旬日”承上启下,简洁明快,便把读者引入了“柳暗花明又一村”的别一处洞天,情节来了个大转折,作者开始为读者拨开层层疑团,令人豁然开朗。作者以精巧的构思极力渲染了南陔的机灵、聪颖,与奸贼巧妙周旋,最后扼要记述了他少年时的“敢为不诎,充其幼者”,事尽笔亦尽,毫无脱泥带水之感,结构紧凑严密,短小而精悍。
文中有几处细节描写颇为传神。南陔人小胆不小,反应敏捷,“觉负己者之异”便“亟纳珠帽于怀”;见“内家车数乘”有求救之机,便立即“攀幰呼焉”。从“觉”、“亟纳”、“攀”“呼”五字可以看出南陔超出一般儿童的镇定、机警。如果换成别的小孩,看见背自己的人不认识定会大哭大叫,而南陔不但没有哭叫,反而能猜测到奸贼可能是想抢走他值钱的珠帽、于是“亟纳珠帽于怀”,一个“亟”字,把他的灵敏,胆大心细表现得淋漓尽致。他觐见皇上时,竦然对答,“‘儿乃韶之幼子也。’具道所以,占对不凡”,绘声绘色地刻画出南陔的从容自若,一本正经的小大人模样。“竦然”使神异的小南陔形象显得惟妙惟肖,神气飞扬。读者仿佛看到一个“呀呀”学语的儿童,操着不太清晰流利的娇声奶腔有板有眼的叙述自己的受骗经过,多么可爱、乖巧的小机灵鬼!对他的怜爱之情不禁油然而生。
全篇人物刻画,白描之中又有对比、衬托。南陔与襄敏对照,一个是“山川灵气之所钟”的小机灵鬼;一个是豁达、善解人意、知子爱子的长者形象。文中大人的惊奇,皇帝的赞叹,襄敏的信任,这些都对表现南陔的超俗不凡起了侧面烘托作用。三种手法相互交错,针脚细密而又天衣无缝,显示了作者高超的语言驾驭能力。正如孔子所说的“虽小道,必有可观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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