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 李之亮 【本书体例】
刘敬叔
刘敬叔,(约公元390——470年),彭城(今江苏徐州)人,南朝宋文学家。起家为中兵参军,元嘉三年官给事黄门郎。他的《异苑》是一部影响较大的志怪小说集,共十卷,380多篇,规制宏伟,词旨简淡。其中有不少故事被后世文学家引为典故。
临海乐安章沉,年二十余死。经数日,将敛而苏。云被录天曹,天曹主者是其外兄,断理得免。初到时,有少年女子同被录送,立住门外。女子见沉事散,知有力助,因泣涕,脱金钏一只及臂上杂宝,托沉与主者,求见救济。沉即为请之,并进钏物,良久出,语沉已论,秋英亦同遣去。秋英即此女之名也。于是俱去。脚痛疲顿,殊不堪行,会日亦暮,止道侧小窑,状如客舍,而不见主人。沉共宿嬿接,更相问次。女曰:“我姓徐,家在吴县乌门,临渎为居,门前倒枣树即是也。”明晨各去,遂并活。
沉先为护府军吏,依假出都。经吴,乃到乌门,依此寻索,得徐氏舍。与主人叙阔,问秋英何在。主人云:“女初不出入,君何知其名?”沉因说昔日魂相见之由。秋英先说之。所言因符,主人乃悟。甚羞,不及寝嬿之事。而其邻人或知,以语徐氏。徐氏试令侍婢数人递出示沉,沉曰:“非也。”乃令秋英见之,则如旧识。徐氏谓为天意,遂以妻沉。生子名曰天赐。
(选自《异苑》)
临海郡乐安县章沉,二十几岁时死了,过了几天,即将敛葬时却又苏醒过来,并对家里人说被收录到天曹,天曹的主管是他的表兄,审理后得以宽免。则到天曹的时候,有一位年轻女郎也一起被收录解送,站在天曹门外。这位女郎见章沉的案子已经了结,知道他一定有主事者的帮助,于是抽抽咽咽地摘下一只金钏和手臂上的珍贵饰物,拜托章沉交给主管,请求得到救助。章沉立即替她进去求情,并把金钏饰物献了上去。许久管事人才出来,对章沉说已经判决,秋英也一同遣回人间。秋英就是这位女郎的名字。于是二人一起离开天曹。走得疲劳困顿,难以坚持,正好天也暗下来,于是二人便在道边的一个小洞里歇息。这洞的形状很像客店,但却见不到店主。章沉和女郎同枕而卧,互相询问。女郎告诉章沉说:“我姓徐,家在吴县乌门镇,是临池建造的屋舍,门前有一颗折倒的枣树就是我家了。”第二天早晨分手离别,于是两人都复活了。
章沉死之前担任护府军吏,假日里离开都城,过了吴县,终于来到乌门镇。他按照女郎的话找到了徐家,与家主人徐翁寒喧问侯后,问秋英在什么地方。徐翁惊奇地问:“小女一直不曾出入家门,先生从哪里得知小女姓名?”章沉诉说了昔日灵魂相会的原委。此前秋英早已对家人说过此事,今天章沉这番话正与秋英所叙相合,徐翁这才恍然大悟。秋英当时十分害羞,故而没有提及二人同眠那一节,但邻里中有知道这事的,并对秋英的父亲说起。徐翁试着让几位婢女相继出来,让章沉辨认,章沉都说:“不是她。”最后让秋英出来相见,章沉就像看到了旧日相识。徐翁认为这是上天之意,于是把秋英许配给章沉为妻。后来生下一个儿子,取名叫做“天赐”。
这个故事里有两个主人公,一是男主角章沉,一是女主角秋英。故事是从男女主角死后向复活逆向叙述的,这从结构上来讲就很别致。众所周知:人死如灯灭。不管他一生中有多少动人的故事,至此也就全部完结了。然而每个人一生中都有许多理不尽的遗憾和诉不完的情感。人们对这些生前难以追求和渲泄不完的情和事,希望以一种生命延续的方式最后了却它们,所以追求死而复生,便成为人们在不可能中求可能的最佳途径了!幻想虽然永远不是真实,然而把追求寄托于幻想之中,这追求便比实实在在的现实更令人神往,更令人如醉如痴,更令人觉得弥足珍贵。
爱情是永恒的主题,即使是在封建礼教壁垒森严的古代中国,青年男女以各种方式追求爱情,也一样是贯穿于整个社会生活之中的,这类佳话在中国文学史上多如繁星,各尽风情,而《章沉》中所描述的欢欢爱爱,妙就妙在男女主角在幽冥之中订立终身,成其百年之好。其事虽如天方夜谭,但细细品味,却又于情于理熨熨贴贴。这是为什么呢?很简单:作者所描绘的死,实际上只是一团烟雾,这种“死”无非是梦的别解而已。人都要作梦的,人们在清醒中,在现实中苦苦追求而不得的某些事物,往往在梦中如愿以偿,所以这则美妙的故事与其说是“生死恋”,倒不如说是:“美梦成真”更加贴切,更符合作者的立意。
本文表现了三种不同的情:一是男欢女爱之情。章沉悦秋英的娇丽柔弱,于是在危难之中救助秋英,共成鸳好。二是宗族亲戚之情。天曹主事是章沉的表兄,在表弟生死攸关的时刻,表兄援之以手,使表弟脱离苦海,这也不能不说是中华民族的一种传统美德。三是秋英之父爱女的骨肉之情。当徐翁得知女儿与章沉的梦幻爱情切切绵绵时,为了成全爱女炽烈不移的少女情肠,立即作主将女儿许配给章沉,使这对男女在爱河之中永无遗憾。这种爱既有冲破传统媒证的因素在内,又有蔑视传统门第的因素在内。我们可以发现:秋英的父亲并不以章沉的家世和利禄为意,而只顺承“天意”,这个“天意”,不正是章沉和秋英通过自己的努力争取来的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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