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 张增坤 【本书体例】
东阳无疑
无疑,南朝宋东阳县人。身世不详,仅从《隋志》知其曾任宋散骑侍郎。一生撰有志怪小说集《齐谐记》七卷。书名来自《庄子·逍遥游》“齐谐者,志怪者也”一语。内容多记人、物变异,善恶报应的奇闻怪事,佳篇甚多。原书已亡佚,鲁迅辑得十五篇,编入《古小说钩沉》。
太元元年,江夏郡安陆县薛道询,年二十二。少来了了。忽得时行病,差后发狂,百治救不痊。乃服散狂走,犹多剧,忽失踪迹,遂变作虎,食人不可复数。后有一女子,树下采桑,虎往取食之,食竟,乃藏其钗钏著山石间;后还作人,皆知取之。
经一年还家,复为人。遂出都仕官,为殿中令吏。夜共人语,忽道天地变怪之事。道询自云:“吾昔曾得病发狂,化作虎,啖人一年。”中兼道其处所姓名。其同坐人,或有食其父子兄弟者,于是号哭,捉以付官,遂饿死建康狱中。
(选自《齐谐记》)
东晋孝武帝元年,江夏郡安陆县有个叫薛道询的人。自小聪明伶利。长到二十二岁时,忽然害了一种流行病,不料想病愈之后竟成了疯子,家里人千方百计给他医治,结果是全然无效。有一天,他服下一付带有毒性而能使人强健的五石散药,不一会儿药性发作,便狂奔乱跑起来,而且非常猛烈。忽然又忘了来时踪迹,于是就一下子变成了一只老虎,从此开始吃人,被他吃掉的人数难以计算,后来,他遇到一女子在树下采摘桑叶,便扑过去吃了她。吃尽之后,又把这女子的金钗玉镯藏到石缝中。后来又变成人时,还都知道藏的地方,又都一一从石缝中取出来。
在他变虎吃人经过一年后,他重回到家里,又变成了人。不久就离家到京城作了官,升到掌管文书的殿中令史。一天夜里,他和一些人一起闲谈,忽然话题转到了天地间变异怪诞的事物上。薛道询自己说道:“我过去曾经得病成为疯子,后来变成老虎吃人吃了一年。”说话中又附带着说出这些人被他吃的地点和姓名。与他同时在座的人一听,有的人被他吃掉了父亲,有的人被他吃掉了儿子,有的人被他吃了哥哥,有的人被他吃了弟弟,于是都难过得大哭失声,大家愤怒地把他捆绑起交给了官府。于是薛道询遭到囚禁,后来饿死在建康(南京)的监牢之中。
这篇小说,借薛道询由人变虎,“食人不可复数”,造成多少家破人亡的故事,巧妙而又广泛地反映了晋末社会现实的黑暗混乱以及人民遭受的苦难。
故事中的薛道询,本是“服散狂走”“遂变作虎”的,其根源是服了五石散。鲁迅先生在他的《魏晋风度及文章与药及酒之关系》中指出过,这种能使人由虚弱变为强建的药,“有钱人才能吃”,那时是“:看吃药与否以分阔气与否的。”“药性一发,稍不留心,即会丧命,至少也会受非常的苦痛,或要发狂,本来聪明的人,因此也会变成痴呆。”“晋朝人多是脾气很坏,高傲,发狂,性暴如火的,大约便是服药的缘故……有时简直是近于发疯。”由此可见,故事中的“服散”首先暗示出薛道询的地位和身份,而薛道询的“服散狂走,犹多剧”,“食人不可复数”的疯狂凶狠的表现,暗示出封建统治阶级的狂暴如狼似虎,使成千上万的百姓遭到残害的社会现实。
薛道询既然化虎,不放过采桑女子,儿童也难幸免,多少人“父子兄弟”成他口中之食,这些也不足为奇。此虎之奇,在于不光吃人而且贪财敛财。吃了女人,“乃藏其钗钏著山石间,后还作人,皆知取走”。阅读至此,不禁要问:“人乎?虎乎?”实难判定。另外,故事中“遂出都仕官,为殿中令史”一句,如注脚一般,进一步暗示了薛道询的士族豪门出身。当时门阀制度使大贵族官僚世代把持朝政,造成了“上品无寒门,下品无世族”的社会现实。正因为此,薛道询由虎“复为人”后,竟随即无须参加考试和选拔,就轻而易举的做了京城的官。从“服散”之人忽而为虎,忽而为官的变幻之中,绝妙地揭示了封建统治阶级的凶恶本质。
最后,故事又以把薛道询“捉以付官”,“遂饿死建康狱中”结尾,虽然是反映了当时统治阶级内部的互相倾轧,但也表达了人民群众对统治阶级的痛恨和惩罚恶人的强烈愿望。
故事本身虽短,但有开端、有发展,有高潮,有结局,首尾联贯,结构布局颇见匠心。此外,不只是情节离奇,叙述中笔触细腻也是造成引人入胜艺术效果的原因之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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