伯南克的自传和自辩

2008年爆发金融危机，美国政府悍然救市，三位前敌总指挥是财政部长保尔森、美联储主席伯南克和纽约美联储总裁盖特纳。褒其者称之为“三剑客”，贬其者称之为“三条汉子”。财政部长保尔森负责与总统和国会的联系，想方设法将其搞定。作为纽约美联储总裁，盖特纳常驻纽约，负责就近与华尔街的金融老大们联系。美联储主要是暗箱操作印钱。

《行动的勇气——金融风暴及其余波回忆录》英文原版封面

三条汉子都有回忆录，各表自己的丰功伟绩。保尔森和盖特纳抢先出版回忆录，书名分别是《峭壁边缘》（On the Brink）和《压力测试》（Stress Test）。书名的寓意都是他们有大智大勇，临危不乱，中流砥柱，挽狂澜于既倒。伯南克的回忆录姗姗来迟，2015年下半年才出版，不是老先生礼让，实在是三人中伯南克卸职最晚。不过，伯南克也是为自己树碑立传，书名就叫《行动的勇气——金融风暴及其余波回忆录》（The Courage to Act—A Memoir of a Financial Crisis and its Aftermath）。英文书名中的“勇气”一词前还加了定冠词“the”，特指专属勇气，应当是特指专门属于伯南克的勇气，而不是属于其他人的勇气。

确实，若论临危不乱，三条汉子中，第一条好汉当推伯南克。当时他坐在美联储主席的位置上，美联储下令印钱主要是由他一人拍板决定。保尔森和盖特纳急流勇退，伯南克独木撑天，继续海量稀释美元。

伯南克等三条汉子自称救灾功勋卓著，有功于华尔街，但仍然受到非议：主要是批评他们不救投资银行雷曼兄弟公司（以下简称雷曼），结果引发了整个金融海啸。华尔街银行都是百足之虫，一般死不了，即便要死也要拉上很多垫背的，不是一两个垫背的；雷曼之死，就有许多垫背的。反正是要政府出钱救银行，那不如伸出手来，拉雷曼一把。听任雷曼破产，主要是保尔森和伯南克的决定。三条汉子中，盖特纳资历最浅，并不参与重大决策，被保尔森和伯南克推在前台跳梁。伯南克在其回忆录中自我辩称，他与保尔森当初想救雷曼确是力不从心。这就说明盖特纳完全是配角。

伯南克与保尔森统一口径，两人都咬定，当时不是不想救雷曼，实在是爱莫能助。当时两人之所以不肯承认这点，是担心说出真相后，市场会更加恐慌。美林前总裁约翰·塞林说，伯南克之所以不救雷曼，是因为前面救了投资银行贝尔斯登，结果招来很多批评，所以心有余悸，不敢再向雷曼援手。伯南克矢口否认。

伯南克著书立作为自己辩解意犹未尽，又接受英国BBC的采访，跳到前台为自己辩护，痛斥对他的各种非议。雷曼前董事长迪克·福尔德一口咬定，伯南克见死不救，罪责难逃。按照福尔德的说法，雷曼当时有足够的资产可供抵押融资。BBC节目主持人请教伯南克，对此说法有何回应。伯南克脱口答道：“胡说八道。”（nonsense）伯南克是一位学者型官员，平时看上去儒雅得不得了，文质彬彬，温良恭俭让，如果不是气急败坏，是不会出言不逊的。伯南克如此失态，可见问题击中了要害：不救雷曼是此君的心病。

确实，伯南克和保尔森为了救雷曼花了大力气，但没有下死力。如果真下死力救，雷曼还是可以躲过一劫的。而雷曼是否有资产担保并不重要。2008年到2015年，美联储以低息稀释美元，不断为华尔街银行输血打气，并没有要求这些银行提供担保作为抵押。2008年金融危机期间，高盛和摩根士丹利面临灭顶之灾，也不是因为没有资产融资，而是这些金融机构的股票价格一落千丈。

证人一旦出庭作证，对方律师就会问出许多问题，不限于证人希望或愿意回答的问题。同样，伯南克接受采访，节目主持也提出了其他问题——并非刁钻的问题，却也是伯南克不愿意回答的问题：为何没有追究公司高管的法律责任。伯南克一口咬定，这是美国司法部的决定，并非美联储的职责所在。一副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的腔调。在节目主持人的逼问下，伯南克承认，应当追究公司高管的责任，但随即又恨恨地补充了一点：不仅是华尔街银行有责任，监管者也有责任，公众也有责任。公众也有责任？伯南克不打自招，站到广大纳税人的对立面。

胜败乃兵家常事。资本市场有如战场，失手在所难免。雷曼倒闭是伯南克偶一失手，没有必要自责，也没有必要自我辩白：并没有人要对伯南克搞秋后算账。伯南克完全没有必要出来解释，很多事情本来就是解释不清楚的，甚至有可能越描越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