理想的生命
(1903年)
比昂松
事件背景
比昂斯腾·比昂松生于1832年,卒于1910年。挪威著名的戏剧家、诗人、小说家、社会活动家。1903年获诺贝尔文学奖,这篇讲演即其获奖时发表的。
我深信,今天全世界的人们都会认为,我所得的奖是一份十分珍贵的礼物。很多年来,我和自己的同胞们一直在为挪威获得在联合公国中的平等地位而努力奋斗,这种努力对贵国是一种难堪的经验,但挪威平等地位的获得,应该也是贵国的光荣。
今天,我很荣幸能和大家一起谈谈自己对文学的看法。
很多年来,每当我想到人类的奋斗,脑海中都会浮现出一幅情景:在无止境的过程中,人们所走的道路并不是始终如一的直线,但总是向前延伸,人们被一种不可抗拒的力量所激励,先是直觉,然后又有意识,但是,人们的前进并不全依赖于意识。在意识与潜意识之间,还有想象力,它可以让我们预测到人们未来前进的方向。
在人的意识中,善恶观念是最重要的了。可以说,意识的主要作用就在于分辨善恶,没有人能不分善恶而悠然自得地生活。我不明白的是,为什么有人主张创作可以不顾道德良心,不顾善恶观念;如果真的如此,我们的心灵不就要像照相机一样,看到景物就照,不分美丑善恶吗?
我不愿再谈论那些现代人,他们自以为是地想扔掉人类千百年来积累的遗产,他们不知道,这正是我们人类能够繁衍至今,息息相传的主要依靠。我不明白他们用意何在,他们的观点不是缺乏远见吗?他们似乎不知道,他们的形象是多么丑陋,令人心寒。
我们不必太认真地去寻求答案了。那些人,不过是比我们更敢于摆脱道德来贬低自己,他们和你我最大的不同在于,我们愈推崇道德,他们愈背叛道德,虽然他们未必敢完全以非道德的面目出现。今天很多指导性的思想在当年是十分富于革新意识的。我们也可以说,不在作品中刻意宣传的人,其实往往是最诚恳、最认真的人,文学史上很多事例说明,一个名叫精神解放的作家,往往其作品更富有宣传煽动的意味。而我们看到,希腊大诗人都能看破红尘,窥尽生死,莎士比亚的作品则像是一座条顿民族精神的纪念碑,不论风云变幻,巍然屹立;对他来说,世界是一座大战场,他以诗人的正义感,以无限的生命潜力及自己绝顶崇高的生命信念来领导这场战争。这样的作家,是多么叫人心悦诚服!
如果我们真能如愿让莫里哀和霍尔伯格剧中的角色复活,看着这些穿着花边戏服、戴着假发的人矫揉古怪地行动,你会发现,他们的夸张和宣传性就像他们冗长啰唆的台词,同样令人生厌。
让我们再来谈谈这座条顿民族的纪念碑。歌德和席勒不是为它带进了一丝乐园的和风吗?对他们而言,生命与艺术是欢乐而美丽的,大地水远风和日暖,沐浴在这种气氛中的人,都带有某种希腊诸神的性格,如小特格纳、小欧伦施拉格、小威格兰以及拜伦、雪莱等人。
即使这种时代气氛已经过去,我也可以再举出两位这种类型的人:第一位是我的一位身染重病的挪威朋友,他曾在挪威海岸设立了很多灯塔,为夜航的水手们引路;还有我们的邻国芬兰也有一位这样的老人,他们的行为似乎只是比一般人有更高尚的动机,但他们的爱心使无数人受益,他们长年累月默默奉献的精神,如同夜风中一把不灭的火焰。
我不打算再谈论文学中那些宣传的东西,过多谈论是有害的。如果在作品中,宣传与艺术比例适当,那是无害的。但刚才我们提到的两种大作家中,前者的警告固然令人心惊胆战,后者那种对人性的观察,对我们用理想加以引诱,也同样令人心惊胆战。尽管如此,面对眼前的道路,我们绝不能松懈自己的斗志,不能退缩。生命原本是坚强的、向上的,就像大地经过天灾人祸而仍然生生不息,我们可以用自己的信念来证实这一事实。
最近,我特别钦佩法国作家雨果。他依靠自己生命的信仰产生精妙绝伦的想象力,使作品呈现出丰富的色彩。虽然有人批评他的作品善于取巧,但我还是认为,他作品中充溢着的生命的活力足可以弥补这一切。真实地说,如果作品中的善没有比恶多,那么,我们人类早就没有希望了。任何否认这种生命真相的描写都是歪曲的,都只是错误的想象,应该记住,强调生命的黑暗面,对我们是无益的。
懦弱和自私的人无法面对痛苦的现实人生,而我们这些平凡的人却能够。然而,这些刻意渲染黑暗以使我们胆怯的作家中,有谁能保证生命未曾、或不可能带给我们快乐?如果能,我们是否就会心甘情愿地按着作者在书中为我们安排的路子去生活?这一切,都仅是作者的幻想,何况生命的本来面目并不是这样。颓唐与沮丧终归不好,但最不能令我们服气的是,这种对生命持盲目否定态度的悲观主义作家,是不值得我们听从的。
我们在文学中追求的是一种有意义的生命,它虽小如露珠,却可以在风雨中自由驰骋,有了这点精神,我们会坦然而无畏,没有它,我们会觉得迷惘惆怅。
可见,我们这种“过时的”是非善恶观念早已在心头牢牢扎根,也在我们生命的各个方面不自觉地流传着,它意味着我们对生命与知识的热望,而作者只有把同一本书印成千万本到处流行,到处传播这种信念,他的工作才有意义。
一个人越敢于承担重任,他就越意气风发;如果一个人有足够的胆识与能力,他就没有什么该讲而不敢讲的话,没有什么该做而不敢做的事,更没有什么心虚畏怯之处。
这就是我所要捍卫的理想,我一直衷心地信仰它,我绝不赞成作家逃避责任,相反我主张作家担当起更大的责任,因为他是带领人类前进的舵手。
我非常感谢文学院能肯定我在这方面所做的努力,现在我想举杯向那些主张创作健康而又高贵的文学,并且获得成功的作家与作品致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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