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风,传递爱
刘汉斌
父母不只是给了我生命的人,他们给予我的除了发肤,还有教养。我的父母都是农民,没有读过书,不识字。他们只是穷其一生,将从祖上传下来的治家齐家的本领接过来,递给我。
年幼时第一次挑水,父亲就告诉我,把身子挺直了,扁担才不会将肩膀压坏。咬住牙,挺起身板,踩着节奏走向前,换肩挑,左右肩膀轮流换,缓步走路不慌张。这是父亲在我孩童时期的人生启蒙,从第一担水开始,教我学会担当。
少年时,好好读书,是父亲唯一对我的嘱托。于是我也就习惯在读书之外的时间将双手插在裤兜里,像个局外人一样,站在父亲的身后看他劳作,父亲的双手像干涸的土地一样皲裂,十根手指都缠满了塑料,膝盖上摞满了厚厚的补丁,我忍不住双膝跪在父亲身旁,与他并肩跪在六月的麦地里,父亲摸摸我的头,麦土潸然灌入我的领口。父亲拔四行,给我留两行,我被父亲远远地甩在身后,父亲拔五行,我拔一行,还是赶不上父亲,父亲拔六行,我爬起身追上父亲,父亲却说,歇歇吧,慢慢来,农活可以落后,功课一定不能落后。父亲在麦黄六月的麦地里的嘱托,成了我日后学习的动力。
打麦场上,父亲双手掬起一捧颗粒饱满的麦子,单薄的身体在微寒的风中瑟瑟发抖。父亲一定又想起了祖父,最终没有从春小麦春种秋收的轮回里坚持走下去的祖父,每当打麦场上的麦粒堆积如山的时候,父亲就双膝跪在麦粒堆上默默为在秋日里还没有来得及尝最后一口新麦味道的祖父祈祷。
年轻时的母亲有一副宽厚的肩膀,无数个夜晚,她用身体遮掩着灯光,把我遮在暗处,让我在暗处安心入睡,我常常会在半夜里醒来,醒了,却不弄出声响,看母亲在灯下全神贯注的神情,看她在一块布上飞针走线的手,那双手,就像是围绕着昏黄的灯光上下翩飞的一对蝴蝶,飞着飞着,就化成了浓浓的爱意,于是,在母亲点灯熬油缝缝补补的每一个夜晚,我都是带着一脸的笑意幸福地睡去。
每天晚上,吃饭的时候,用马灯,吃完了饭,等我和父亲都睡下了,母亲就将马灯熄灭了,挂在墙壁上,点起煤油灯,面灯而坐,拿起前一晚没有做完的活计,继续熬夜。我和父亲被母亲宽大的身影遮住,听着母亲一下一下纳鞋底的声音入眠。
一把笤帚,常被母亲用到了极致,初始用来扫炕,新扎成的笤帚细软,扫炕不挂毡上的羊毛,又能扫净灰尘,而用上一段时日,细软的枝条耗磨尽了,就只能用来扫地,等磨到只有一拃长的时候,母亲还是舍不得扔掉,用它刷锅,农村大都用煮熟的土豆喂养牲畜,而每次煮过土豆的锅,锅垢很厚,母亲舍不得买刷锅的铁丝球,就用一把老笤帚刷锅,一直刷到快磨手呀,才扔掉,一把笤帚的使命才算完成。扫帚苗年年生年年长,母亲每年都会在扫帚苗长成的时候扎下几把笤帚放在家里备用。她从来都不会轻易将上手的一件家什丢弃,除非用到确实没法再用了。
母亲刚过四十岁,却患上了严重的哮喘,带着母亲去医院看病,母亲的肺部跟一个二十年烟龄的人的肺部一样。
油灯熏坏的母亲的双眼,需要时刻滴眼药水维系,油烟熏坏了母亲的呼吸道,需要打点滴和吃药才能减缓,母亲却毫无怨言,而常常为我给她买了药品,并带她去医院看病而感动涕零,逢人便夸我是个孝子。从小被自己的母亲夸大,唯独在这个时候,母亲的话令我脸如火烧,与母亲的倾心付出相比,孝子二字该是多么沉重的一个词啊。
我终于如愿以偿地考上了学。离报名的日子越来越近,母亲整天忙着为我收拾行李,备吃食。父亲从一大早起来就蜷缩在堂屋的门口,一坐就是整整一天,我实在不忍心看见父亲这么痛苦,我把心一横,对父亲说:“这学我不上了。”
我的话刺中了父亲委屈而愧疚的心,父亲突然跳起来,给我一记脆响的耳光。
“就是砸锅卖铁,这个学你一定得上。”父亲是吼着对我说的,我看见,他的整个身体在单薄的衣衫里瑟瑟颤抖。
临行,父亲为了凑足学费,把粮房里所有的麦子、谷子、糜子、荞麦、莜麦和准备擀毡的羊毛以及准备盖上房的椽子全都卖了,把一沓大大小小的纸币塞进我的手中,那是我人生中握在手里感觉最沉重的一沓钱,从那一沓钱开始,我已经长大成人。
担当、坚持、感恩、勤俭、孝顺,就像一粒粒承载着爱的种子,被父母扬手撒进了我的心里,如今这些种子已经生根发芽。我顺承了父母的职业,也顺应他们的心愿,我是父母这一生最得意的一棵庄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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