感谢生活的赐予
一直没能记起那个年纪轻轻的小保姆长什么样子,那时我太小了,母亲说满了月的我才只有一只小猫儿大,邻人与接生护士都说:“这孩子怕是长不大的。”
但是,父母还是将我带回了家。不久父亲去了前方参战,母亲的身体又极坏,于是那个年纪很轻的小保姆就来我们家了。
1岁以前,我几乎每周都要生病,高烧起来又多半在夜间,医院离家有两三里路,要穿越一个坡地和一片旷野,妈妈抱着我,尚是小姑娘的保姆打着手电,深一脚浅一脚地在漆黑的夜里急急赶路,黑夜的风从四面呼呼吹来……
母亲说:“那么白净绵软性子的小保姆怎么会有那么大的勇气每次都跟了我去,为了你我什么都不怕,她可只是来帮我们的小姑娘,非亲非故。”我想在我生命之初就得到这样的亲情和爱护确实是幸福的。这是我后来才懂的。
19岁那年我大学毕业了,本该充满幻想和激情地走进社会投身生活,可工作不久就开始发病,持续高烧和全身皮下出血,一纸诊断书将我禁锢在一间小小的房间里。因为一开始治疗无效,人迅速苍白消瘦,不久即衰竭卧床了。
随着病情恶化,我的情绪日坏,绝望和急躁下,一个中午我拔掉了输液头,将所有的药水药片扔出窗外,关上房门将医护人员与家人拒之门外。我蒙在被子里脆弱地伤心:生命太苛刻了,我才19岁就要走上悲剧的结尾吗?
“咚咚咚”,有人敲门,我想使劲大叫:“我谁也不要见!”可声音听起来却是这么弱。
“我是八床。”一个熟悉的声音。八床是一样的病友,因为患再障性贫血,20多岁的年纪已在这医院住了三年。我摇晃着下床,打开门。八床背个手风琴在门口站着。
“新练个曲子,你躺着,我拉给你听听。”
八床这是怎么了。这几天他一直不好,这么重的家伙护士怎么会让他背?我望着他好像明白了什么,琴声响着,断续又执著。
八床苍白的脸上冷汗涔涔,按琴键的手指开始颤抖,那是非常熟悉的《桑塔·露琪亚》。刚入院的时候我和病友一起唱它,还讲有趣的故事。可现在我最先软弱下来垮了精神……
“别拉了。”我按亮了床头的呼叫灯。
八床几个月后就病逝了,最后一次走过那病区的走廊,门口的黑板报上还是他的笔迹:
“你无法放弃。”他用最后孱弱的生命教我懂得了珍惜生活的权利。
我的病使一个又一个医生退却,治疗无大的进展。最后,人们热心推荐一位退休十年已不主刀的老医生,是他,默默打量我许久之后,决定为我手术。
无影灯亮了,麻醉血压心率呼吸神经补液输血……那么多双眼睛专注在我一个人身上,老人高抬双手,眼里闪着慈祥的光:“姑娘,别紧张,你数数我的胡子就知道这老头看过多少病人。”
嘴里插着胃管,我牵动嘴角笑笑,我不紧张也不害怕,我甚至非常平静非常坦然,过去18年的日子飞逝而过,生命是我的,可为了这个生命,有多少人为我付出了那么多。幼年,少年到大学,到毕业,到现在躺在手术台上,多少深情,多少教诲,多少关切。那一刻我深深地感到幸福……
后来母亲告诉我,那时手术室外面的走廊站满了前来等候消息的朋友、同事和领导,甚至连一些不相识的人知道后也加入了等候的人群。
七天后,我醒来。我看到了面挂泪花的母亲、父亲,看到了慈祥欣慰的老医生,看到了我熟悉的病友,还有一些陌生的面孔,可是,我再也见不到八床了,脱离危险之后我第一次流了泪。
三个月之后。一个春暖花开的日子,我第一次下床,摇摇晃晃走出了病房大门。
残雪已经化尽,阳光温馨扑面,视野里土地和田野一直碧绿到遥远的天边,那是生命的延伸吧?无数新叶哗哗啦啦摇动在风中像无数只透明挥舞的小手掌,那是生命的欢呼吧?河水在春天的土地上柔软明亮地流动,蔚蓝的空中鸟儿自由地翱翔,那是生命的深情吧?一切都如此新鲜,一切都如此可爱……
面对这美好的一切,我忽然泪水盈盈。人的一生,也许要经历很多很多,是苦难还是欢乐完全是命运的赐予。我们只有坦然地接受,勇敢地面对。
不知相貌的小保姆、永不再见的八床、白发白须的老医生、辛勤善良的父母亲、关怀和帮助过我的朋友们,一切的一切,都是生命与生活所赐,让我永远感激。我更感谢厚爱我的生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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