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爱你,但更爱孤独
爱上一个不需要爱情的人,渴望一个不需要同伴的伴侣,本身,就是一个无解的致命错误。
我爱你长长的大衣和裸露的脚踝,我爱你离去的背影,没有说再见。我爱你眼眶中的泪水没有掉下来。你知道我属于蓝天和风,可我从来没有勇气把你推开。那天你带着温热离去,我其实没有反应过来。我以为你下去买一份早餐就会回来,我好几次打开门,却发现门口再也没有你送来的外卖。
小爱是一个傻姑娘,是我们几个里面最漂亮,最聪明,却又最笨的一个。
上大学的时候,一宿舍的人都抄她的魔电作业(模拟电路课程,因为太恐怖,雅称魔鬼电路),甚至其他宿舍的人也会来凑热闹。本来住七个人的寝室,乌央乌央地挤了十几个年轻的姑娘,衣衫单薄,软香扑鼻,不是你蹭了她的胸,就是我扯了你的衣裳。知道的,明白这是一群集体炮制作业交差的苦×工科女生;不知道的,以为是Gossip Girl在开睡衣Party。
小爱这时候会窝在上铺的被窝里吃吃地看着我们笑。
忽然宿舍的电话响起来,我们会抢着去接,然后对着电话那头的人调侃一番。当我们阴阳怪气的声音传来,小爱就会从上铺跳下来抢过电话:“给我给我。”然后脸上泛着红晕说:“好,好,我马上下来。”
说完后,穿上外套就往外面跑,一边跑一边说:“中午不用给我打饭了,帮我把暖瓶灌一下。”话还没说完,人就没影儿了。
我们看着她的背影,有人羡慕,有人叹息,有人不解。
我们不知道这个在工科院校里比较稀有的漂亮品种,放着这学校一众帅哥才子高才生不喜欢,怎么看上了隔壁艺术院校那个吊儿郎当的半吊子艺术生。
我们对艺术生没有偏见,只是觉得,太耗心力。
这才子经常半夜给我们宿舍打电话,小爱躲在被窝里和他一聊就是一个通宵。要不是看在小爱经常用奖学金请我们吃饭,给我们抄作业的分儿上,我们真想把电话夺过来,冲他喊一嗓子:“可以睡觉吗,帅哥!”
有一次不知道是谁,在睡觉前偷偷把电话线掐断了。半夜里,忽然楼管阿姨来敲门:“小爱,小爱,你姥姥病重,家里有人找,赶快出来。”小爱迷迷糊糊地睁开眼:“我姥姥?我姥姥早过世了啊。”很快,她反应过来,抓起一件羽绒服,披上就往外跑。出去以后,就再也没有回来。我们竖着耳朵听了半天,看看门口也没啥动静,互相嘟囔着,睡吧睡吧。
第二天下午,小爱回来了,满脸憔悴。她说她男朋友喝醉了,又絮絮叨叨和她说了一晚上艺术、理想和家里对他的不理解。
我们一边说“哦”,一边把嘴里想说的话咽了回去。我们都想说的是:你能不能离开他啊,美女?忒不靠谱了!自从小爱和他谈了恋爱,人也瘦了,笑也少了,钱也紧张了。这才子可以把一年的生活费,买一堆纸、笔、画、唱片,然后在没有饭吃的时候给小爱打电话。我们还曾经帮小爱送了一大箱方便面、火腿肠、咸鸭蛋到那帅哥的楼下。
还有,就是经常半夜喝醉了打电话来。电话说一半,人可能就睡着了。那时候也没有GPS定位,小爱就沿着这两所学校之间的马路一步一步地走,一点一点地找。直到在马路牙子上找到这不省人事的哥们儿。
我们说:“小爱,你这智商不是要当科学家的吗?你的军事迷老爹,不是想让你再修一个核物理,报效祖国的吗?你和他这么搅和下去,距离你的远大理想,渐行渐远啊。你们简直是不同平行世界的两朵奇葩,永不相交。”
但人就是这么怪。很多时候,都是在另一个人身上,寻找自己没有的东西。小爱太乖了,这种放浪形骸、自由叛逆的帅哥,对她有着致命的吸引力。
后来我们都毕业了。这帅哥在我们毕业之前就退学了,跑去胡同里一个大杂院,弄了几间房子,做了工作室。小爱进了一家非常好的对口企业。那个时候,我们这个专业正如日中天,所以收入在毕业生里面也是相当不错的。
可我们知道,小爱的钱是一分也存不下来。她的艺术家男友的工作室就像一个无底洞,吸走她的青春、美丽,还有金钱。
终于,这哥们儿不知道遇到什么高人,脑子开了窍,觉得自己可能真不是搞艺术的料,转而从商。他的才华,在艺术领域可能真是乏善可陈,但在商业领域,那就是绰绰有余。
这才子除了喝酒作画以外,做起生意居然也有那么两下子。也正赶上中国房地产发展的好时候,地产商极尽浮夸、奢华、无限意淫之能事。一个随随便便的板楼,起一个“伯爵庄园”之类的名字,就当作欧洲豪宅来卖;园林里,挖一条水沟,就可以说这是“巴黎左岸”。正中帅哥下怀,他能画,能写,能想。很快他的工作室就变成了广告公司,主要承接各大地产商的楼盘策划包装、楼书制作等业务,做得风生水起,还在北京的繁华地段买了一处高级公寓。
我们不势利,但我们真心希望小爱能幸福。结婚生子,我们都忙得不亦乐乎,却始终没有传来小爱结婚的消息。
有一次去找小爱,发现她一个人住在自己的房子里。我颇为震惊:“你们俩没住一起吗?你们分手了吗?”
“没有没有,他不喜欢住一起,我这里离他很近,开车十分钟。我们这样很好,保持彼此独立,想见就见,很舒适的状态。”
“小姐,你都三十了好吗,你要独立到什么时候?”
小爱笑了笑:“我现在挺好的。我喜欢这种状态。”
后来我才知道,所谓“想见就见”,完全是小爱的一厢情愿。事实上,想见很难见。这哥们儿工作确实忙,全国各地到处飞。中国的楼盘像天上下了暴雨,在地上砸了坑,四处开花。他作为特别牛×的广告人忙得不亦乐乎。
小爱曾经说,你要起飞报平安,落地报平安。他答应了。可他就像天上的鸟,想飞就飞,想落就落,怎么会为任何人驻足?于是,小爱就像个粉丝一样,从他的新浪微博上获知他起飞落地的时间。他不落地,她不睡觉。因为见面的时间也很难约,小爱总是计算着他在家的日子直接去敲门。十次总能见上五回吧。我们说你干吗要这样啊,你傻不傻啊?她只是笑。
有一次,小爱终于在我们的鼓励下,决定改变一下这个局面。她在一次约会后偷偷配了他家的钥匙。在他出差回家前,搬了一点自己的东西过去。其实也没有什么,无非一点洗漱用品,几件衣物,适应需要一个过程。小爱说她知道这男孩不愿意受拘束,她甚至可以不要婚姻,只希望可以和他在一起,每天可以看到他。睁开眼可以看见他的脸,熟睡前枕着他的肩,而不是像个小偷一样,总是搞突然袭击。
故事并没有什么完美结局。男孩回来看到小爱,暴怒。他觉得自己的领地受到了侵占,他忘记了自己曾经是怎样侵占了她的世界,从身体到灵魂,全部。然而,他太喜欢一个人的世界了,实在没有办法和第二个人分享。是的,这世界上有一种鸟,它们始终需要独自飞翔,享受独处,不需要同伴!
太多的婚姻悲剧,都是本来不适合婚姻的人结了婚;太多的恋爱悲剧,都是本来喜欢一个人生活的人,因为承诺、惯性、世俗眼光,而待在了一起。爱上一个不需要爱情的人,渴望一个不需要同伴的伴侣,本身,就是一个无解的致命错误。
小爱没有争辩,也没有怨恨,她冰雪聪明,她明白一切。但明白,不代表不心痛;明白,不代表不受伤。她在男孩把她扫地出门之前,随手抓了一件衣架上的大衣,夺门而出。
没有说再见。那一天的北京,大雪纷飞。
北京的冬天,屋里屋外,冰火两重天。房间里的暖气很热,衣着单薄的小爱,走得太过着急,没有来得及换上冬装。红色羊绒大衣里面,只有一件真丝吊带睡衣。
她感受着柔软羊绒包裹身体的温暖感觉,踩着高跟鞋踏在积雪上。身体在寒冷和温暖中刹那交叠,生命在现实和梦幻中飘忽不定。最终她在对面单元门口的玻璃镜子前停下了脚步。她看到自己的红色身影在雪里跳跃,她觉得她把这男人裹挟进了这件大衣里,连同她的青春,她的爱,她的回忆,她的一切。
她抬头望了一眼那扇熟悉的窗户,嘴角上扬,露出了好看的微笑。
我走了。不见了。再也不见。
她不知道,在她离去的时候。他在窗边,泣不成声。
多年以后,他说:“我爱你长长的大衣和裸露的脚踝。我爱你离去的背影,没有说再见。我爱你眼眶中的泪水,没有掉下来。但是,我更爱孤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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