遇槐记
下班的路上看到街道两边的槐花,几日不见,竟有开败的迹象,有多久不曾停下脚步了呢?在我不注意的角落,它竟开得如此繁盛。
槐树是老家最常见的树,不知什么缘故,我竟从来不喜欢在槐树下停留。许是因为槐花开在西山,而西山是埋葬死人的地方,又或许是它的香气太过甜腻,一点不似桃李的清逸,要不然就是因为它的身上长了太多刺,总让我难以用柔软的情怀对它。
总之,我对那独有的槐香从不曾喜欢过,甚至在我回忆的文字里都鲜有提及。可是当我真的与它不期而遇,还是有了片刻恍惚。这些仿佛须臾便开尽一生的白色的花朵,带着一种奋不顾身的决绝,悄悄地开在街的一隅,它们不是开给别人,是开给自己的。
记得那些上学的日子,不管我愿不愿意,总要经过西山,因为那是上学的必经之路。每到五月,漫山的槐香被风裹挟而至,我总是掩住鼻子匆匆逃离那段路。那路有多长呢?年少的我总是觉得很漫长,现在想来也并不长,也许我怕的不是香,而是那些坟墓吧!
槐花开到繁盛,在不经意的瞬间,这乳白色的小花竟快要凋谢了。我确认自己有些背离生活了,竟失去观赏它最美的机会,它开时我未曾知道,所幸,在这初夏的黄昏,我的目光终于可以攀上那乳白色的胖嘟嘟的花朵,来赴一场迟到的约会。
终于可以这样细细地看,心无旁骛。再没有西山,也没有坟墓,我终于可以近距离旁若无人地看,看那些乳白色的花瓣拥挤着,稠密地开放着,绿的枝条在繁花的重压下垂着,依旧舒长,依旧飘逸。我突然感到一种和少年时一样的欣喜,竟忍不住想要摘下一片树叶来。记得小时候在爷爷家的后院,我总会摘下一片树叶玩,槐树的大叶是两对小叶相对排列的,我一片片揪去,再一片片拾起,仿佛揪的不是片断,而是心情。
我的心更加恬淡了,甚至从车上下来,呆呆地站在槐树下。人生总有这样的时候,容我细细地怀念吧,如同在老屋中怀念我的祖父,如同在一堆棉线勾勒的花鞋中怀念我的母亲,当我一旦在这香气中停顿下来,该有多少想念和爱在记忆中游走啊,谁知道,有谁知道?
“年年岁岁花相似,岁岁年年人不同。”古人的箴言总是经过生活无数次的考验,现在看来,这乳白色的记忆该是多么珍贵啊!它不仅承载了我小时候的那些记忆,不止,远不止,它还莹白了我少年的心。
我该有多喜欢那些风轻云淡的少年时光啊,也该有多怀念那些细小而单纯的细节,那带着槐香的暮色黄昏,伴我小小的身影从学校归来。它们不知道自己在我以后的生涯中充当着多么重要的角色,但我知道那是我人生中最美丽的白光。
当我终于在这槐树下安静时,我仿佛看到往事正在拂衣而去。感谢这一树槐花,竟让灵魂有了片刻小憩,虽然生活忙碌而陌生,所幸我并不孤独——一个经常偎着回忆取暖的人,必是一个特别富有的人。
我望着这树槐花,如同望着少年时光,它们在和我低语,它爱我,我也爱它们。我了解它们无声的语言,正如它了解我的沉默一样。
不管是它,还是我,我们,都会在各自的世界中努力且认真生活,不违初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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