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间四月芳菲尽
春天来了,桃花开了,温暖的四月天,如林徽因笔下的四月诗,轻软、艳丽而温暖。一切美得像画,又生动得像诗。让人不由自主地从心底生出一种叹息。
我站在窗前,静静地感受这四月的芳菲。而五分钟之后,我会准时坐在清清茶吧里,那一个安静且温馨的小所在,自我十八岁的时候第一次去那里,就不可救药地痴迷。为此,那里有我五年的光阴。而我喜欢那里的另一个原因则是,我和那茶吧有相同的名字——清清。
我在那里有一个固定的位置——十八号桌——一个临窗的小角落。桌子长年立着一块牌子——位置已定。从十八岁到二十三岁,五年的光阴让我对那里的每一个角落都无比熟悉。大多数时候,我都会很安静地坐在那里,听周围各种各样的声音,然后微笑、沉思,再然后,手指会在键盘上跳舞,一段段快乐的文字会喷涌而出。那时候的光阴似乎特别温暖,把我生命里快乐的时光慢慢浸透。
和往常一样,我走进了茶吧,轻柔的音乐,淡淡的茶香,还有男人和女人低低的话语。人好像很多,我稍微皱了皱眉,没有抬头,径直走到我的位置,打开笔记本,然后开始打字。
“清清小姐,老规矩吗?”是店员小张带着笑意的声音,这样清脆的声音总让我情不自禁地想象阳光在他唇齿间奔跑的样子。
“嗯,老规矩,一杯菊花茶。”我心里有温暖蔓延,略一抬头便马上低下去,长长的头发垂下来,遮住了我的右脸,只露出左脸。记得妈妈说过,我的左脸比右脸漂亮,我下意识地想。往事便像茶叶一样在茶杯中浮浮沉沉。
“小姐,我可以坐在你对面吗?”突然,一个陌生男人的声音打断了我的思绪,那低沉且温柔的语调,让我想起茶叶在水中吸足水分的样子。
我抬头,说:“请便吧!”然后又继续写我的小说。
我似乎写了很久,直到脑海中再也没有语言能供我驱使才停下来,然后我喝了一口茶。此时才想起对面坐着的人,这么长时间没有动静,应该已经走了吧。我把目光从电脑上移开,然后径直看向窗外。窗外,有喧闹的人声,有热情的叫卖声,还有汽车喇叭声。想来世间万物真是美妙,不用谱曲,就让人间变得如天上的街市。而且,现在除了这些美妙的声音,还有一阵芬芳的花香传来。是桃花的香气吧,四月,正是桃花的季节……
我下意识支起胳膊,脸朝着窗外,又开始放飞思绪。
不知过了多久,店员小张招呼茶客的声音把我从神游中惊醒。该回家了,我收起电脑,耳畔响起小张收拾杯子的叮当声。
我站起身,准备走向门口,可是还没走两步,就撞到一个人,准确地说,是踩到了一个男人的脚,然后整个人失去重心向前倒去。
我惊叫,电脑从手里飞了出去,就在我绝望地想着要和地板来一次亲密接触的时候,突然感觉我和我的电脑一起跌进一个人的怀里。
那应该是一个男人。我的脸碰到了他的衣服,应该是上好的毛料西服。上面有淡淡的烟草味,还有一种男人特有的气息。长这么大,除了父亲,我从来没有接触过别的男性。我感觉脸上在燃烧,与之并行的还有一种不为人知的气恼。
“怎么这么不小心?”竟然是刚才坐在我对面的男人的声音,他还没走。
“对不起,我不是有意的。”我挣扎着站起来,眼泪却委屈地在眼里打转。
许是看到我的眼泪,我听到比刚才更温柔的声音:“你怎么哭了,我不是有意责备你,况且这么漂亮的女孩子我怎么会忍心责备,记得下次一定要小心一点。”
我从喉咙里挤出一声“谢谢”,然后飞快地逃离了茶吧。
整个晚上,我都在为白天的事懊恼,不过这原也怪不得我,谁让我的眼睛……我深深地叹了一口气,眼睛迅速被一层水雾笼罩。第二天我依旧准时出门,妈妈在身后小声说:“带把伞吧,天气预报说有雨。”我疾走两步,试图把妈妈的唠叨连同昨天的不快一起甩在脑后。
走出家门才感觉今天的阳光真好,这么好的天气怎么会有雨呢?我下意识地摸了摸妈妈挂在裙子上的标志,香蕉状的,那么我的裙子应该是黄色的——鹅黄,我的唇角不自觉地上扬,现在的我已经完全忘记了昨天的不快。
我踏着轻快的步子走进茶吧。一切如常,刘若英的声音在茶吧里轻轻地飘荡着:“栀子花,白花瓣,落在我蓝色百褶裙上,爱你,你轻声说,低下头,我闻见一阵芬芳……”我没有开电脑,心中似有几许期待。静静地,我望着窗外,窗外除了嘈杂仍旧是嘈杂,不过微风过后,花香却更浓烈了,想是桃花开到极致了吧,我暗暗地想。
“小姐,我可以坐吗?”是他。
“当然可以。”我按捺住内心的惊喜,轻轻点头。
“你今天不写东西吗?”他的声音很有磁性。
“哦,没有什么素材。”我低头,手指在桌面上规律地画着圆。
“或许,”他稍微停顿了一下,然后接着说,“我可以把我的故事讲给你听,你可以考虑写成小说。”
“真的吗?”我兴奋地抬头,眉宇间有难以置信。
“当然,从我自己说起吧。”他顿了顿说,“我是个画画的,当然还不能算是画家。我每天都背着一个画夹到处写生,直到有一天,我在一家茶吧的玻璃窗外,看到一个长发白裙的女孩。”
他略微停顿了一下,继续说道:“她好美,安静得就像一幅画。而且我发现她每天都在那里,我也每天都去画她,到现在为止,我已经画了九十九幅,可是我一直没有打扰她,她静得就像此时开在窗外的桃花。”
然后我听到喝茶的声音,接下来是很惊讶的语气:“咦,外面好像下雨了。”
他这么一说,我才忽然感觉到一丝凉意,我不自觉地收紧双肩,然后听到他的声音在耳边继续:“这场雨来得真不是时候,好好的花瓣都落了。”然后是一阵叹息伴着噼啪关窗子的声音。
“那后来呢?”我脑海里似乎在拒绝雨的概念,期待地问。
“后来?后来有一天茶吧客满,我就在她对面坐下,画了一幅最细致、最传神的画,然后,临走的时候,她踩了我的脚,还跌在我的怀里。”耳旁传来他吃吃的笑声,我这才明白原来他是在讲我。
我的脸倏地升起一朵红云,几分欢喜之后又有几分恼怒:“你在戏弄我吗?”
“不是。是真的,我已经注意你三个多月了,你有一种常人没有的气质,最特别的是你的眼神。”
我的眼神?似有利刃从胸划过,我的脸也瞬间变得惨白,嘴里喃喃道:“我的眼神……”
我刚想说什么,他忽然又低低地加了一句:“你坐在这里的样子,我好喜欢……”
我的心跳忽然漏掉了一拍,一种从未有过的眩晕和恐慌同时袭来:“哦,对不起,我还有事,我先走了。”我语无伦次地说道。
我手忙脚乱地收拾起电脑,匆匆起身,小张的声音在身后追来:“清清小姐,你的茶……”
出了茶吧,一阵风携雨而来,凉凉的雨丝混杂零落的香气,让人抖生寒意。我下意识抱紧电脑,沿着我常走的巷子缓缓走去。
我听到后面有人跟着我。我停,那脚步也停;我走,那脚步也走。
这样的雨天,谁会傻得和我一样淋雨呢?我停住,转身,然后听到一个声音:“小姐,我还不知道你的名字……”
是他,我似乎可以感觉到他的尴尬。
“金风。”他走到我面前,“这是我的名片。”
我没有接他的名片,沉默了一会儿,我向他道别:“对不起,我该走了”。
“小姐,请留步。”他急切地说,“你知道吗?我已经注意你很久了,我每天都来这个茶吧,只为了……只为了能认识你。”话到后来越来越低。
我一动也不动,任由雨丝轻轻落在眼角、眉梢,他的话并不是特别温暖,可在这样的雨天我不反感。
我忽然微笑了,反问他:“你喜欢我是吗?”
“我……我……”他似乎挣扎了一下,不过他马上承认道,“是的,我喜欢你。”
我依旧看着他笑,不过嘴里却一字一顿地说:“可你知道吗?我是个盲女。我是一个什么都看不见的盲女。”
“盲女?你是一个盲女?怎么会?怎么可能?你的眼睛看上去那么清灵,你在骗我。”他的声音显得惊慌失措。
我不再说话,抓起他的手,在贴近睫毛的地方晃动,然后说:“现在,现在你看清了吗?我的眼睛在五年前就已经什么也看不见了。”我的声音近乎哭泣。
“这……这……”他似乎忽然之间丧失了说话的力气,仿佛连身边的空气都已经凝固,只听见雨敲击地面的声音,伴着我的心渐渐冰冷。
我不再言语,转身,继续前行。风吹过,一片片零落的花瓣旋转着飘散,带着隐约的香气,不过只一刹那,就跌落在地上。
我边走边用手拿起飘到衣服上的花瓣,用手指轻轻捏碎,呵,桃花落了春红,这四月的桃花竟不知不觉间就已经落尽。
我听到背后金风期期艾艾的声音:“哦,小姐,再见!”
我依然每天都去清清茶吧,坐在十八号位置,只是那个叫金风的男孩却再也没有出现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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