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容易——可以说是天性,世上没有不会当父亲的男人,能生孩子就能当父亲。只要生了孩子,怎样当都是父亲,“只愁不养,不愁不长”。
很难——难的让现代“丁克”家庭都不敢要孩子,因为不知道孩子生下来会智商如何?身体怎么样?能否在激烈竞争的商品社会争得一席生存之地?倘若不能成功地生活怎么办?生下来有缺陷怎么办?中途夭折了怎么办?学坏了怎么办?……越想当父亲的责任就越沉重,不如干脆不当了!
父亲跟父亲大不一样,有的教子成材,有的教子无方,有的甚至不教……
我读过一份材料,现代人类学家开出了一张让世界引以为骄傲的人物的名单,其中有爱因斯坦、弗洛伊德、莎士比亚、贝多芬等等,这些人类的骄傲有个共同的特点:他们的父亲和母亲的年龄相差悬殊,母亲年轻,身体好;父亲年纪大,富有经验,智慧成熟。可见并不是所有生理正常的男人都能当个好父亲、当个能让儿女成功的父亲。
对许多人来说,当父亲是一种“遗憾的艺术”。天下所有的父亲都是在没有经验的情况下开始履行做父亲的责任,待到有了经验,针对自己孩子的情况知道应该怎样尽职尽责的时候,孩子已经长大成人、性格定型了,空留许多遗憾。以前生孩子没有限制,还可以不断地摸索、总结当父亲的经验,改进和提高当父亲的水平。在实行计划生育的今天,好坏只能当一次,遗憾就会更大。
1965年春天,我从部队又回到原来的工厂,当时社会上对复员军人的统称叫“大兵”,有人还特意在“大兵”的前面再加上个“傻”字。我当兵前的老同学、老同事,在就某一件事开导我的时候总是先说一句:“你当兵都当傻了。”很快又赶上了“文化大革命”,在“制造疯狂”的同时,那也是一场“制造傻子”的运动。“傻大兵”被“再造”一下,堪称傻上加傻。然后是结婚,生儿子,当父亲——这自然是个糊里糊涂的傻父亲。
俗云:“孩子是自己的好。”我的大胖小子漂亮可爱,使我的生活充满巨大的快乐,我享受这份欢乐多于思考对他的教育,一有空就把他扛在肩膀头上到处游逛。儿子读中学的时候也正是我创作最勤奋的时候,爷俩各忙各的。他也不希望我多管他,表现出男孩子独立自主的精神。我竟洋洋自得地认为儿子已经是个小男子汉了,甚至在他高考的时候也大撒手,结果丢了准考证,被挡在考场外面半个多小时。幸好监考的老师负责任,从书桌下面找到准考证给送了出来。在他大学毕业的时候我正写一部长篇小说,未能认真地帮助他选择一个合适的工作单位,他干了几年以后,便独自南下去“闯世界”了。我总觉得在儿子成长的重要关头没有尽到做父亲的责任,常怀愧疚之感。
儿子却显得很大度,他说这叫“歪打正着”。他正好对自己的未来有了选择的自由,可由着自己的天性自然发展。他庆幸我没有用自己的观念塑造他,没有把他限制在我的知识范围里——“父子站得太近,阴影会扼杀孩子的成长。”
老作家萧军晚年写过一首诗:“无病即是福,有子万事足。”这是超脱功利的父亲胸怀。能够欣赏和重视父子这种纯天然的关系,首先是个快乐的父亲,也未必不是位好父亲。正如古训所教导的:“儿孙自有儿孙福,莫为儿孙作远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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