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中国,没有人不知道“知青”这两个字的涵义,它并不简单地等于“知识青年”。谁还会把现在的中学毕业生称“知青”呢?
曾在黑龙江建设兵团“战天斗地”11年的一位天津老知青,现在成了富有的私营企业家,前不久又开了一家据说是全国最大的“老知青饭店”。自开业那天起,天天客满,常常这一桌客人还没有吃完,后边又来了排队等候的人。来的大都是“老知青”,吃并不是主要的,都想感受当年的那种氛围——和当年一模一样的毛泽东画像,当年老知青穿过的绿衣服、绿帽子、红袖章,用过的木柜、农具,墙上贴着当年的标语口号:“广阔天地,大有作为”、“中华儿女多奇志,敢叫日月换新天”、“农业的根本出路在于机械化”……
在这样的环境里回忆往事,相互探问:你是哪个兵团的?你在哪儿插队?哪年回来的?现在怎么样?知青见知青,感情格外近,或高唱当年知青歌曲,或笑语喧哗、慷慨激昂,或默默垂泪,或干脆放声大哭一通。有一内蒙古兵团的老知青,专门到“老知青饭店”痛痛快快地哭了一遭,一黑龙江兵团的老知青看了“老知青饭店”之后,留下了1万元人民币,说不留下点钱心里不平衡。
围绕着“老知青饭店”,形成一股知青热。饭店老板表示,用“老知青饭店”赚的钱干三件事:奖励10名优秀知青子女所在学校的校长,每年一次,每人1万元;奖励10名成绩突出的知青子女,每年一次,每人5000元;供给10名家境困难又考上了大学的知青子女上学的全部费用。
知青知青,处处知青,心系知青,雄心勃勃。他还不无自豪地讲到,天津老知青有30万人,全国有4500万人,其中厅局级干部有多少,省部级干部有多少……
他还没有说到发财的有多少,当厂长、经理的有多少,再过10年20年以后,知青阶层还会怎样……任何一个老知青,只要谈起知青就有一种共同的自信和自豪。当今中国社会有许多阶层,恐怕没有一个阶层像知青阶层这样阵势强大、声息相通,形成了一种文化景观。从文学到影视,从政界到商界,各行各业,无处不知青。只要是知青,见面就有三分亲。知识青年上山下乡运动过去快30年了,“文革”结束也近20年了,随着时间的推移,老知青们的“知青情结”,不仅没有淡化,反而更强烈了,也许还要传给下一代。想想不是很有意味吗?
他们之所以抱团因为他们是“战友”?中国每年都有大批军人复员转业,还有过百万大裁军,而且是从最讲团结最讲纪律的解放军大学校里毕业的,历年的复员军人无以计数,何曾形成一个什么阶层?按复员军人的习惯,在一个班、一个连、一个营共同战斗过才算战友。同在一个团、一个师,勉强还拉得上战友关系,再远了就没有人称战友了。而知青不同,无论你是兵团还是插队,你在内蒙古还是在新疆、在陕西还是海南,见了面都是战友,不见面同是知青,不熟也亲。
他们之所以如此是因为他们遭遇相同,共同的苦难使人相亲相近?1957年反右派运动比“知青”上山下乡更残酷,无数人遭难,后来彻底平反,当年的所谓“右派分子”可曾同声相应、同气相求地形成一个阶层?“文化大革命”中被打成“牛鬼蛇神”的人更多,“文革”结束后虽然大家都控诉“文革”,却未见得受过迫害的人比以前更团结。
惟老知青们例外,形成了一种特殊的社会现象和文化现象。
不知社会学家、人类学家怎样评价这一现象?或者不认为它已成为一种现象,或者太过敏感,故意视而不见……
我却以为老知青现象体现了中国文化和道德中积极向上的那一面。他们中之所以成功者较多,是因为他们经历过大苦难,见过大世面,被置之死地而后生,不再惧怕任何艰难困苦,包括失败。从而变得务实、肯干、竞争性强、适应能力强、生存能力强。其实老知青们是很传统的一代,牢靠而稳定。
在竞争激烈的现代社会,老知青们反而真的进入“大有作为”的时代。而现代社会对这一现象的认识和总结却躲躲闪闪,远远没有跟上,甚至没有一本像样的从理论上对知青现象加以透析和总结的著作。
中国搞了许多运动,没有一场运动得到理论上应有的认识和评价。不总结这些运动,又怎能真正认识中国:知道哪些该保持、该弘扬,哪些该扬弃、该杜绝?
中国的理论界可算处于“广阔天地”之间,有许多重要课题等着开发,有些题目甚至已被外国人抢先做了。自己何时才能“大有作为”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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