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节
诗歌的意象美
在文学体裁中诗歌和散文主要刻画意象,小说和戏剧侧重塑造人物形象。罗良功在《英诗概论》中认为意象是诗歌意义的灵魂,它是“灌注了一定思想情感的形象,即用具体的形象或画面来表现人们在理智、情感方面的经验。它具体可感,但又不是表象;它能够显示本质,但又不是概念;它是感性与理性、现象与本质相统一的形象”。诗歌意象“以形象化的语言来暗示,又引领读者从感觉世界走向情感与理智交织的世界”。辜正坤在《中西诗比较鉴赏与翻译理论》中认为汉语诗歌的语意视象富于视觉美,汉字是“规则的单音节字,无性、数、格、时态之类的词尾变化,其语法极富弹性,因而用于句子组合时,具有极大的灵活性,可以由诗人随心所欲地排列、镶嵌,而生出无穷无尽的视象、音象、义象、事象、味象等”。汉诗通过意象并置产生一种蒙太奇似的审美视觉效果,欣赏汉诗“宛如一个个电影镜头牵动我们的视线上下左右、忽远忽近、流动不居地扫视各种景象”。诗人“或故意将某些画面前置,或故意将某些画面后置,或通过某种修辞手段(如对仗形式之类)将画面并置而产生互相对立但又互相补充的张力审美效果”。郭宏安在《二十世纪西方文论研究》中指出:“通过图像的具体化,被表现对象的直观性大大增强,其形象变得更加清晰、生动,仿佛直接出现在读者面前,读者可以直接‘看到’对象,‘听到’它们的声音。”南唐后主李煜在《蝶恋花》中写道:
遥夜亭皋闲信步。乍过清明,渐觉伤春暮。数点雨声风约住,朦胧淡月云来去。
桃李依稀春暗度。谁上秋千,笑声低低语。一寸芳心千万缕,人间没个安排处。
葛晓音在《唐诗宋词十五讲》中认为李后主的词风“接近唐人绝句,声调谐婉、词意明畅”,“用清丽的语言、白描的手法和高度的艺术概括力,抓住生活感受中最深刻的方面,动人地把情感表达出来,并能概括出某种人生经验,因而能引起广泛的共鸣”。原词上阕描写一个风轻云淡的夜晚,诗人漫步于亭皋之中,刚过清明节,诗人却为春日即逝而伤感惋惜,月色朦胧,淡云轻飘,若有若无,四周寂静无声。下阕描写春日即逝,诗人黯然神伤,他幻想昔日的情人荡起秋千,欢声笑语,春心荡漾。诗人杜甫生活在唐朝由盛转衰的时期,公元755年发生了“安史之乱”,次年叛军攻陷都城长安。杜甫在逃难途中不幸被俘,被押回长安囚禁起来,他有感而发写下了传世之作《春望》:
国破山河在,城春草木深。感时花溅泪,恨别鸟惊心。
烽火连三月,家书抵万金。白头搔更短,浑欲不胜簪。
作品首联“国破山河在,城春草木深”描绘了一幅国破家亡的衰败景象:大自然春去春回,景色宜人,而战火中的国家满目疮痍,街市破败,人去楼空,杂草丛生,大自然的永恒与人世的沧桑形成强烈对比。次联“感时花溅泪,恨别鸟惊心”从语法结构上可作二种解释:一种是原诗省略了主语“我”,其意思是“我因为感时所以看见花而落泪,因为恨别所以听见鸟鸣而惊心”。春天百花盛开,群鸟欢啼,本是一幅令人赏心悦目的美景。然而诗人生逢乱世,流离失所,目睹国土破碎、生灵涂炭的惨景,为国家的前途和亲人的安危忧心忡忡,无心欣赏这春日美景。在他看来,鲜花“开”不逢时,欢乐的小鸟也无法理解人间的悲愁。它们的芳姿和歌声不再愉悦耳目,反而让诗人触目惊心,潸然泪下。另一种解释是原文分别省略了主语“花”、“鸟”,意思是“花因为感时所以溅泪,鸟因为恨别所以惊心”。诗人运用拟人手法赋予鲜花和小鸟以人的情感,百花有感于战火纷飞的动乱岁月而悲伤落泪,小鸟为人间妻离子散、家破人亡的不幸而悲鸣。第三联,“烽火连三月”暗写连绵不断的战火带给国家和人民深重的灾难,让诗人忧心忡忡。“家书抵万金”描写诗人身陷囹圄,而远方的亲人杳无音信。对他来说,一封家书可谓一字千金,能带给他心灵极大的慰藉。尾联“白头搔更短,浑欲不胜簪”,诗人忧国忧民的情感体验达到了高潮。随着战乱的持续,诗人对国家和平、亲人团聚的渴望日益强烈,以至于愁白了头,最后白发稀疏得连发簪都插不上了。杜甫在《兵车行》中写道:
车辚辚,马萧萧,行人弓箭各在腰。
爷娘妻子走相送,尘埃不见咸阳桥。
牵衣顿足拦道哭,哭声直上干云霄。
道旁过者问行人,行人但云点行频。
或从十五北防河,便至四十西营田。
去时里正与裹头,归来头白还戍边。
边庭流血成海水,武皇开边意未已。
君不闻汉家山东二百州,千村万落生荆杞。
纵有健妇把锄犁,禾生陇亩无东西。
况复秦兵耐苦战,被驱不异犬与鸡。
长者虽有问,役夫敢申恨?
且如今年冬,未休关西卒。
县官急索租,租税从何出?
信知生男恶,反是生女好。
生女犹得嫁比邻,生男埋没随百草!
君不见,青海头,古来白骨无人收。
新鬼烦冤旧鬼哭,天阴雨湿声啾啾!
杜甫是伟大的现实主义诗人,他一生颠沛流离,亲身经历了“安史之乱”,饱尝了国破家亡的苦难和辛酸。其作品真实地反映了当时社会历史的现状,描写了朝廷的腐败、社会的动荡和人民的苦难,被诗界誉为“诗史”。关于《兵车行》的创作背景,《唐诗鉴赏辞典》介绍说:“天宝以后,唐王朝对西北、西南少数民族的战争越来越频繁。这连年不断的大规模战争,不仅给边疆少数民族带来深重灾难,也给广大中原地区人民带来同样的不幸。”朝廷统治者穷兵黩武,大肆征兵,许多家庭的青壮年男子被迫充当炮灰,尸横疆场,《兵车行》的开头描写的就是老百姓为强征入伍的亲人送行的场面。三字短句“车辚辚,马萧萧”描绘了士兵出征时喧嚣的场面,具有强烈的视觉和听觉效果,辚辚的车声和萧萧的马嘶声就像铁锤一样打在士兵的心上,也打在亲人的心上。在这生离死别的时刻,亲人们顿足捶胸,失声痛哭,场面惨不忍睹。“道旁行人”向一个被征入伍的士兵打听情况,诗人通过二人的对话描绘了统治者发动战争所造成的生灵涂炭、民不聊生的悲剧,无情地抨击了统治者的穷兵黩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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