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菊花·和圣俞庭菊》咏菊花诗鉴赏
苏舜钦
不谓花草稀,实爱菊色好。
先时自封植,坐待秋气老。
类妆翠羽枝,已喜金靥小。
严霜发层英,益见化匠巧。
摇疑光艳落,折恐丛薄少。
一日三四吟,一吟三四绕。
赏专情自迷,美极语难了。
得君所赋诗,烂漫惬怀抱。
朗咏偿此心,清樽为之倒。
苏舜钦是北宋诗坛一位影响很大的诗人,他与梅尧臣都是富于开创精神的作家,又都是宋初诗文革新运动的积极倡导者和中坚人物,故时称“梅苏”。梅、苏二人是同道,革新精神是一致的,但在诗歌创作中个人风格却完全不同。欧阳修在《水谷夜行寄子美圣俞》诗中对梅、苏二人的诗风概括得相当恳切,诚为知人善论之言。梅尧臣同意欧评,说:“吾交有永叔,劲正语多要。尝评吾二人,放俭不同调。”(《偶书寄子美》)又说:“虽然趣尚殊,握手幸相笑。”(同上)梅、苏二人多有唱和,两种格调各逞其美。子美(苏舜钦字)自己也说过,世人将他的诗与梅尧臣诗视为同调,实在是一种误解。一般说来梅检苏放,正如欧阳修所说:“子美笔力豪隽,以超迈横绝为奇。”然而,苏子美的这种以豪放为主的诗风,在不同题材内容和不同体式的作品中又有不同的表现。比如上面的这首《和圣俞庭菊》,则以隽永清奇为主,这是要在阅读欣赏中细细品味的。
宋仁宗庆历四年(1044)秋,梅尧臣往苏舜钦家相晤,看到子美庭中菊花正艳,把酒临馥香,诗兴勃然发,赋得一首五言古诗《咏苏子美庭中干叶菊树子》。子美更是气豪笔健、文思迅疾者,遂和了这首脍炙人口的佳作。圣俞,是梅尧臣的字。当时子美为集贤校理、监进奏院事,而圣俞则解了湖州税监,从江南归宣城又返汴京不久。诗的前四句写作者对菊花的偏爱。自陶渊明以后,有操守的文人多偏爱菊色的卓然高洁,傲霜凌寒。子美爱菊,不仅仅是因为秋来无花,而是爱菊的品质。唐元稹《菊花》诗云:“不是花中偏爱菊,此花开尽更无花。”子美恰恰要翻此意。圣俞原诗前四句亦称:“生与众草生,不与众草荣。彼皆春争葩,兹独秋吐英。”相较而言,子美爱菊,着眼于菊之本质操守,更富于感情色彩。先是亲自动手培植菊苗,又时时等待着它秋来吐艳,简直是“守株待花,”过于焦急了。子美颇有几分孩子气,写得生动有趣,情意真切。“封植”,就是栽培,“封”,指封土。白居易《养竹记》:“竹,……以有似于贤,而人爱惜之,封植之。”“类妆”以下六句,描写菊花缤纷的美姿。“类妆”,如同装扮之意。“翠羽”,以翠鸟的羽毛做装饰,本指洛水女神在江边嬉戏时的装扮,后喻指妇女春服贴妥后的美丽姿态。曹植《洛神赋》:“或戏清流,或翔神渚,或采明珠,或拾翠羽。从南湘之二妃,携汉滨之游女。”“类妆”二句是说菊苗渐长,枝叶愈丰,好似着翠羽之衣。很快又见到菊英含苞,吐出金黄色的花瓣,尽管新花不大,却如同笑靥微含,令人欣喜无比。“严霜”二句,写新花绽开,层层重叠,霜愈浓,发益旺,不能不令人赞叹自然化工之奇巧!“层英”二字抓住了“千叶菊树子”品格的特点,花瓣重重叠叠,非是单瓣,十分诱人。“摇落”二句是总写菊丛,金黄一片,迎风摇曳,疑是艳霞乱洒。如此,便不忍去摘取,唯恐菊丛中少一朵而破坏了意境。折菊、饮酒、赋诗常常是联系在一起的,故这里由欲摘又罢而转入乘兴呤咏。对菊饮酒,好友相见,是不能无诗的。写菊花姿态的几句很是奇特,从种植到开花层层递进,幻化自如,有如电影中花开的高速镜头,从封植、叶茂、含苞、初发、吐艳,乃至金灿灿一片,似在须臾间,有如童话,这写法不仅新颖独特,且造型力、画面感都很强。子美毕竟技高一筹。就是写折菊,也与别人不同,欲摘又休,一个特定动作,揭示出了人物的微妙心态。 从陶渊明的“采菊东篱下”以及“裛露掇其英”(《饮酒》),到杜牧的“篱东菊径深,折得自孤吟”(《折菊》),咏菊诗多写折,苏子美独写不忍去摘,是很耐人寻味的。
“一日三四吟”以下四句,写对菊花的赞赏和迷恋之情。李白《宣城见杜鹃花》诗有句:“一叫一声肠一断,三春三月忆三巴。”三个“一”对三个“三”巧而有味,感情浓重。苏子美两句重复以“一、三、四”,更有一唱三叹之致 ,而且人物神态呼之欲出,别有情趣。至于“赏专”二句,更是写出了诗笔不逮天公化物时的无可奈何,以“语难了”给人留下想象余地。赏之专,情之极,美之至,语之不尽,都写出了作者对手种菊花的特殊情感。最后四句说读梅诗之后,觉得诗作如绚烂云霞,写出了菊花的神韵,读了之后颇觉惬意。二人唱和、朗咏,畅快无比,同时也偿了彼此心愿。“清樽”一本为“清尊”。前者是说二人赏菊饮酒十分尽兴,和“朗咏”相对,表现了苏子美“四顾不见人,高歌免惊众”的豪气,尽情饮酒,高声朗诵,正是苏子美“万窍号一噫,有时肆颠狂,醉墨洒霶霈,一如千里马”(欧阳修《水谷夜行寄子美圣俞》)的勃勃风采。而后者则是对圣俞钦佩的自谦之词了,从四句文意连贯上是顺畅的,然不若前者那样有力度。总之结尾处的四句要交待是和诗,小有套局,但不影响全篇。此诗通体清洌爽人,不落俗套.洗尽繁华,情浓意恳,在苏子美诗作中属于别趣溢出的一首,与他的豪放诗风旨趣迥异。这也并不奇怪,李太白也有隽秀空灵之作。风格是就大体而言,不是随意可贴的标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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