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仙·庆宫春水仙花》咏水仙诗鉴赏
王沂孙
明玉擎金,纤罗飘带,为君起舞回雪。柔影参差,幽芳零乱,翠围腰瘦一捻。岁华相误,记前度、湘皋怨别。哀弦重听,都是凄凉,未须弹彻。国香到此谁怜? 烟冷沙昏,顿成愁绝。花恼难禁,酒销欲尽,门外冰澌初结。试招仙魂,怕今夜,瑶簪冻折。携盘独出,空想咸阳,故宫落月。
王沂孙是南宋末年词人。宋亡以后,做过元朝庆元路(今浙江宁波市一带)的学正(教官)。他虽身为失节者,但词中仍不时流露出故国之思。张惠言《词选》说“碧山(王沂孙号)咏物诸篇,并有君国之忧。”如《齐天乐·咏萤》中“汉苑飘苔,秦陵坠叶,千古凄凉不尽”,《齐天乐·咏蝉》中“病叶难留,纤柯易老,空忆斜阳身世”,还有本词中的“携盘独出,空想咸阳,故宫落月”均是。《庆宫春·水仙花》词明咏水仙,暗寄词人的家国破败之恨,写法隐晦纡曲,情思愁苦难言,使人不忍卒读。
上片先描摹水仙形象。词人先以贯常的拟人手法将水仙喻作女神湘妃,但这位女神绝少有以往同类作品中的女神那种脱俗雅致的气质,而更多的却是赋予了当时时代的悲剧色彩。然而开头“明玉”三句却是例外,它描摹了水仙花的形姿之美,而绝无悲凉气氛,当可视作南宋未亡时国家太平景象的写照。“明玉”喻水仙之球根,“金”喻水仙之黄色花朵,“纤罗飘带”指水仙翠绿柔长纤细的叶子,“回雪”,也喻作水仙的花色。因水仙花以黄白色为主。这三句既是水仙花叶球茎的细致绘写,也同时勾勒出女神的形象。你看,这位女神(托名叫明玉)手擎金盘,身着罗衣,长带飘曳,正在为观花人翩翩起舞。她的衣饰随着舞步的节奏变化闪烁发亮,仿佛有飞雪回旋落下一般。古人写水仙曾有“皓如鸥轻,朗如鹄停,莹浸玉洁,秀合兰馨,清明兮如阆风之剪雪,皎净兮如瑶池之宿月”的名句,本词中的“回雪”两字当受古人“清明”句的影响而写出。这三句诗还充满了动感,词人笔下的水仙光色闪动,花叶起舞,富有动态之美。从“柔影参差”以下直至结束,词人全作悲伤哀苦之辞。写原先有着神仙灵气的水仙“幽芳零乱”,即它的馨香散失殆尽;“腰瘦一捻”,即它的细腰竟不及盈握,如此便见经末世动乱创伤后,这位湘水女神已经形容枯槁,灵气全无了。“岁华”六句摆脱水仙形象作直接 抒情,大意为:湘妃已久未见到舜了,还记得在湘水边诀别的那一伤情欲绝的时刻吗?再次奏起凄哀的古琴,送出的都是感伤的声调,不用多弹了,只拨动几声弦就令人血泪如倾。这里,词人将湘妃与舜诀别的场面暗示南宋的国灭,词中充溢着绝望的气息。尤其“未须”两字,更见伤情,似乎这一声声,一腔腔,奏的都是亡国之音,只听到一两声,就使人痛彻心肺、掩面泪下了。
下片再接写词人的哀痛心理。“国香”三句,写水仙花的遭遇。“国香”出典于黄庭坚《次韵中玉水仙花》诗。一般只将牡丹说成国色天香,黄庭坚和王沂孙都说水仙也是国香,那是他们的偏爱。“到此谁怜”,是作者抽象化的描写水仙花的落寞境遇。“烟冷沙昏”,则是具体状写水仙花的凄惨现况,从中正透露出宋亡以后祖国山河的寥落昏暗。“顿成愁绝”,是写词人的心态。黄庭坚《王充道送水仙花五十枝》诗中也有“种出寒花寄愁绝”,或为王沂孙所本。“花恼”三句再从花人两方写愁绪不释。花和观花人均愁眉苦脸,一个是气愤填膺,一个是借酒浇愁,可是这愁绪何时才能了结呢? “门外”句告示读者,双方愁苦正象冰澌初结一般,将会越来越厚,越来越重,永远不能逐去。“试招”三句再续写作者惜花之心。因天寒地冻,词人怕将水仙伤着了,便试用招魂手段将她的芳魂追回,保护好水仙不受侵害。这是词人担忧元人加紧蹂躏南宋遗民的曲笔,同时“招魂”的举动又使人联想起屈原对楚王的招魂,内中应包含词人对南宋亡国君王的一片追念之情。“携盘”三句,明写词人双手托着水仙盘出寒室而进暖房,小心翼翼护卫着水仙,暗用李贺《金铜仙人辞汉歌》中“携盘独出月荒凉”之典,写金铜仙人迁离长安时对汉室的故国之思,用以表达词人对宋亡的深切悲痛。“咸阳”此指南宋京都临安,“故宫”指临安城中的宫殿。词人以己喻作金铜仙人,以己之徙水仙喻金铜仙人之携盘离京,其中哀苦之情自不待言了。在他的《齐天乐 ·蝉》中亦有“铜仙铅泪如洗,叹移盘去远,难贮零露”,借金铜仙人表亡国之痛,两者手法是一致的。
王沂孙的这首咏水仙词,追古说今,容量阔大,意象纷呈,境界遥深。描写、抒情、议论相融。花的特性同神女的特性妙合无隙,逼真如一。用典又恰到好处,突出了抒情主人公的悲情深度,甚至典中人物与词的作者溶而为一体。以上种种艺术表现手段都是相当高明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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