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桃花·桃花》咏桃花诗鉴赏
薛能
香色自天种,千年岂易逢。
开齐全未落,繁极欲相重。
冷湿朝如淡,晴干午更浓。
风光新社燕,时节旧春农。
篱落欹临竹,亭台盛间松。
乱缘堪羡蚁,深入不如蜂。
有影宜暄煦,无言自冶容。
洞连非俗世,溪静接仙踪。
子熟河应变,根盘土已封。
西王潜爱惜,东朔盗过从。
醉席眠英好,题诗恋景慵。
芳菲聊一望,何必在临邛。
古人咏花,大致有两种用意:一是规讽他人,二是托物自寄,薛能这首诗属于后者。这首诗大约成于唐懿宗咸通中年,薛能解任嘉州刺史回到长安之前。诗人晚年崇尚浮屠,在此期间,“到处逢山便欲登,自疑身作往来僧”(《过象耳山二首》)“闲思胜事多遗恨,即悔公心是漫忙”(《雨霁北归留题三学山》),身闲情逸,寻芳恋景,自然会抚今追昔,产生超然于尘世之外的感慨了。
全诗二十四句,从五个方面描写桃花。
诗的开头六句,如画家写生,浓墨重彩地描绘了桃花园内繁花锦簇的绚丽景色。那一簇簇,一片片破蕊怒放的桃花色彩秀丽,天生丽姿,绰约可人。“千年岂易逢”,诗人不正面描写桃花盛景,而以观赏者的评语烘托而出,给读者以无穷回味的余地,读者可以借助于诗人的赞誉之辞,想象出那满园桃树,灼灼其华,也就会深感这桃花实属人也罕见,千载难逢。“开齐全未落,繁极欲相重”。每棵树上花朵繁缛,挨挨挤挤,重重叠叠,竟相开放,放眼望去,竟是一片花的海洋,粉红的世界。一般诗人写桃花,只注重写花色不同,“冷湿朝如淡,晴干午更浓,”却着重写出了桃花随着早午的更换,色泽也浓淡殊异,富于变换的特点。清晨,空气湿润凉爽,桃花显得色泽清新雅淡,晴午,空气燥热,花色就变得浓重,光彩炫目。这几句诗,语意舒缓而多变,既写出了桃花初绽时的绚丽景色,又表达出诗人偶遇桃林时的喜悦之情。
诗的第二层共四句,摄物的镜头对准了桃林外的旖旎风光。那刚从南方飞来的春燕,在花木间翩翩翻飞,呢喃而语,似诉说久别归来的兴奋和喜悦;农事大忙季节,仍有农人忙中偷闲,久立于桃园之外,指指点点,一睹桃花盛开的奇观。桃林四周的篱笆,有的脱落,有的倾斜;篱笆外边,苍松修竹,亭台楼宇,交互掩映,更显出这人间仙境的幽僻恬澹,典雅明丽,令人神往之至了。
以上两个层次,写诗人遥望桃林内外的迷人风光。接下去四句诗,诗人步入园内用特写镜头,由远及近,摄取了蚂蚁缘树,蜜蜂吮蕊的细节,烘托了桃花的迷人,桃花芬芳馨香吸引得蚂蚁在树干上爬上爬下,蜜蜂儿则钻进花蕊中间,吸吮那甜甜的花蜜。微风袭来,树影婆娑,使人暖意盈怀,恬然自乐;那满树桃花脉脉不语,更显得容貌妖冶,妩媚动人。“乱缘堪羡蚁,深入不如蜂”。既是写景,又是抒情。诗人离蜀赴京时,已年逾五十,病身白发,还要“南征又北征”(《初发嘉州寓题》)因此他“只愁还作总戎身”(《晚春》)。戎马倥偬,满腹愁怅之余,看到这轻松自如的蜜蜂和蚂蚁当然会羡慕、嫉妒,甚至自惭弗如了。字里行间,流露出诗人对自由闲逸生活的追求,对官场生活的厌倦。
诗的第四层,借助于丰富想象,接连两处用典,给这世外桃林抹上了一层神秘色彩。“洞连非俗世,溪静接仙踪”。诗人把武陵渔人偶然发现桃花源和刘晨、阮肇天台山巧遇仙女的典故揉和在一起,意思是说:在这桃林深处,是不是还有神仙居住的清平世界?以下四句诗,诗人的想象就象天边的一朵清云,一抹彩霞,更加遥远,神奇。“西王潜爱惜,东朔盗过从”这二句用的是汉代东方朔三盗王母蟠桃的神奇传说。据《汉武故事》《博物志》记载:西王母的蟠桃三千年一结果,食之可以长生不老。在王母娘娘七月七日蟠桃盛会上,汉武帝有幸尝到四枚,而东方朔却神力通天,曾先后三次盗食仙桃,被玉皇大帝封为木帝岁星。诗人用此典故,形象地表明了不仅桃花娇妍迷人,桃林幽静宜人,而且桃子鲜美可口,更令人垂涎三尺。从这两处用典中,我们仿佛可以揣摩到诗人思想的博动,他多么希望能象武陵渔人和东方朔一样蹑仙踪,入天庭,享受几天安乐清静的仙人生活!
最后一层,诗人把思绪从神仙世界拖回到眼前的现实生活中来。仙踪无处寻觅,俗也难以超脱,唯一可以寄托自己情怀的,只有“醉席眠英好,题诗恋景慵”了。历代爱花成僻之人不胜枚举:宋代林逋以梅为妻,终身不娶;明代王衡东在桃花盛开之日,携酒枪蒲席,流连于桃园,席暖则更移,酒尽则复买。这些传闻,看似荒诞,不可思议,但细想开来,这恰好反映了封建社会中,知识分子思想长期受到压抑,抱负难以施展时的变态心理。“芳菲聊一望,何必在临邛”。这二句诗紧收全诗,诗人聊以自慰地说:这里的桃花值得我们流连观赏,何必要象司马相如那样到四川临邛去呢?诗人拈用司马相如在临邛当垆卖酒的故事,表示自己很想远离吵闹芜杂的官场,寄身于佛门净土。
薛能这首诗,采用立体式,多层次写法,笔锋落处,广阔悠远;忽而花间树下,忽而林内园外,忽而仙境人间,光怪闪烁,变化多端。诗人正是通过对艳丽迷人的桃花和恬静宜人的桃林的生动描绘,来表示他厌倦官场生活,向往安静自由生活的思想感情。薛能从青年时代起,就梦寐以求那种“无战复无和”“处处是欢声”(《升平词十首》)的理想社会。而今虽已年过半百,看到的却是井邑多难,疮痍未平,饿殍遍野,民不聊生的悲惨景象。理想的破灭、现实的残酷,使诗人心灰意懒,悲观厌世,必然会如陶渊明那样在世外桃园,神仙境界里寻求精神寄托。薛能一生颇自负,声言“李白终无取,陶潜终无刊”(《论诗》)。话虽这么说,然而这首桃花诗的主题终究没有脱离《桃花源记》的范畴,诗中也把武陵渔人发现的仙洞桃源,当作自己追求的理想社会。当然,这首桃花诗的内容、意境、写法以至于语言风格又不同于《桃花源记》,陶文侧重于记事写人,作者直接描绘那和乐融融的乌托邦社会中的人情语态,芳草修竹,而这首诗却着笔于花木虫鸟以及和桃花有关的神话传说,运用诗歌特有的凝炼含蓄的语言,造成一种神妙幽静的意境,牵动作者的想象力,同诗人一道去领略那圣洁土地上的风情,陶醉于芬芳馨香的美的享受中,更显出诗歌特有的艺术魅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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