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杏花·荆棘中杏花》咏杏花诗鉴赏
谢枋得
墙东荒蹊抱村斜,荆棘狼籍盘根牙。
何年丹杏此留种,小红濈濈争春华。
野人惯见谩不省,独有诗客来咨嗟。
天真不到铅粉笔,富艳自是宫闱花。
曲池芳径非宿昔,苍苔浊酒同天涯。
京师惜花如惜玉,晓檐卖彻东西家。
杏花看红不看白,十日忙杀游春车。
谁家园里有此树,郑重已着重帏遮。
阿娇新宠贮金屋,明妃远嫁愁清笳。
落花萦帘拂床席,亦有飘泊沾泥沙。
天公无心物自物,得意未用相凌夸。
黄昏人归花不语,惟有落月啼栖鸦。
本诗题为《荆棘中杏花》,是诗人借咏杏花以抒发感怀之作。
全诗可分三个部分。
第一部分,前八句,写诗人对荆棘丛中杏花的赞赏。诗的一开始,写诗人居室的院墙东面围绕村庄的荒蹊中,长满荆棘。荒凉的山路上,盘根错节杂乱生长的荆棘,给人以冷清、凄寂之感。一般说来,在这样的环境里,是不能有花树生长的。然而这里却偏偏有“丹杏”生长,并盛开红花在与百花争春。“何年丹杏此留种”,表现了诗人对“荆棘中杏花”的惊讶之情,这句与第二句点明题目。“小红濈濈争春华”句中的“濈濈”(ji),是聚在一起的样子,在这句里,是形容杏花盛开的情景;杏花开放,又是“争春华(花)”,表现了诗人对“荆棘中杏花”的赞美之情。以上四句诗,从景物描写来说,是由荒凉而趋于幽美;从抒发的感情来看,是由悲凉而惊讶而喜悦,读来引人入胜。下面四句,先写“野人惯见谩不省”,是说,山野之人对荆棘中的杏花已是司空见惯,漫不经心,不理解它的好处,句中的“谩”通“漫”。这里先收束一笔,显出行文有波澜。接着写“独有诗客来咨嗟。”诗人对外界事物的感受是敏锐的,诗人充满对客观事物的想象、联想,他面对一般司空见惯的事物,能产生新的、异样的感受。诗人的感受是赞叹荆棘从中的杏花“天真不到铅粉笔,富艳自是宫闱花。”“铅粉”是古代妇女用以涂面的化妆品。诗人认为,自然天真的美的事物,是无需人工雕饰的,荆棘中盛开的杏花正是这样,它胜过那宫廷中经人工培植的艳丽的花草。诗人是宋朝的遗民,他拒绝在元蒙贵族统治的朝廷中作官,隐居建宁山中。这两句诗,也可以说是诗人鄙弃官场富贵,坚持民族气节精神的写照。
第二部分,诗人回忆南宋王朝京城中人们爱惜花的情景。“曲池”二句,诗人写如今自己隐居山林,不象从前在宋朝作官那样面对“曲池芳径”饮酒赋诗了。“宿昔”是往日,从前的意思。而如今则是如同天涯沦落人一般的面对苍苔,愁饮浊酒。这两句写出诗人生活境遇,思想感情的变化,其中隐含着政治环境的变化。诗人并非怀恋作官时的“曲池芳径”生活,诗人怀念的是故国,即已亡的宋王朝。宋朝灭亡了,这是诗人最感痛心的事。诗人面对苍苔饮浊酒,又看到荆棘中的杏花,不禁回忆起从前宋朝在春天里,“京师惜花如惜玉,晓檐卖彻东西家。”写京城里的人都爱惜花,把花看成玉一般高贵。因此,早晨卖花人走街串巷,到处叫卖。人们喜欢欣赏红色的杏花,这是因为杏花开放时,花色白里透红,而到花落时则呈纯白色。所以人们争着在杏花刚开放不久去赏花,“十日忙杀游春车。”景象十分热烈。诗人写宋时京城人们赏花的热闹情景,正是表达了他对宋王朝的眷恋之情。下面又转到写荆棘中杏花:“谁家园里有此树,郑重已着重帏遮。”这是慨叹荆棘中杏花生不逢地,偏偏生在荒蹊的荆棘丛中,如果生在京城某家的花园里,就会受到人们的爱护与欣赏。这实际上是诗人感叹自己生不逢时,徒有俊才美德,却成为亡国遗民,身处元蒙贵族统治压迫之下,有如生在荆棘丛中的杏花一样。
第三部分,诗人由荆棘丛中的杏花,联想到世间的事物总是有盛有衰,暂时兴旺得志的不要自鸣得意。君不见历史上既有“阿娇新宠贮金屋”的得志者,也有“明妃远嫁愁清笳”的失意人。得志者未必总是得志,阿娇刚刚得宠时被汉武帝“贮之金屋”,可是到后来不是被武帝遗弃了吗?她的命运并不比远嫁匈奴的明妃(王昭君)好多少。树上被风吹落的花儿,有些是落到床席上,但有些飘落到地上沾满泥沙。世间万事万物的不同遭遇都带有一定的偶然性,而非出于天公的有意安排,因此,暂时得意的人不要向不得意的夸耀自己,认为比别人高出一筹。这里是暗示得意的未必永远总是得意,以花而论,白天受到人们的欣赏,可是“黄昏人归”后,花儿又能说什么呢?只好默然不语,一直到更阑夜尽时,既听不到人们对花的啧啧称赞声,也听不到花儿的声音,听到的只是乌鸦的难听的啼叫声。这第三部分,诗人就花、历史事件发表议论,他是针对那些投靠元王朝统治者的新贵们而发的议论,说这些人用政治投机手段而一时得宠,象汉朝的阿娇一样,暂时被统治者宠信,又象落在床席上的花儿一般,享受一时的荣宠。作者警告这些新贵们,不要以此在人前夸耀,你们现在享受到的一切并非天公的有意安排,不是“富贵在天”,你们将来也会有被贬斥,被遗弃的时候。
古人说:“花鸟苔林,……寓意则灵。”(《船山遗书·夕堂永日绪论》)这首诗,咏的是荆棘中的杏花,寄寓了诗人怀念故国,洁身自好,不与元蒙统治者合作的峻洁情操;抨击了那些蝇营狗苟,寡廉鲜耻,投靠元蒙统治者成为新贵的无耻之徒。
这首诗成功地运用了对比的手法,如第一部分以野人不省与诗客咨嗟对比;第二部分的“曲池芳径”与“苍苔浊酒”对比;第三部分金屋阿娇与远嫁明妃对比。通过这些对比,抒发了诗人的今昔之感,表达了“世上荣枯无百年”(《和曹东谷韵》)的人生哲理,以此来警告那些攀高结贵的元朝新贵。这是一首叙事诗,但在叙事中夹有议论,夹叙夹议,以表现主题。诗的风格雄浑沉郁,激愤慷慨,曲折地表达了诗人的亡国之痛和对元蒙统治者及投靠新王朝的权贵们的愤怒之情。诗的语言形象,生动;诗中所运用的典故亦为人们所熟悉;诗的结尾言尽而意未尽,给读者留下由此及彼的想象的余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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