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电话铃声响起……
[美国]阿·里科尔
那年元月30日,里科尔的儿子沙恩过12周岁生日,她带着沙恩和女儿到一家饭店庆祝生日。里科尔的女儿尼科拉因为没有给弟弟准备礼物,便向沙恩道歉,并问他:“明天你愿意跟我和乔伊去滑雪吗?”
沙恩的眼睛里马上闪出喜悦的光。他知道,14岁的姐姐尼科拉的邀请并不是很多,像滑雪这样的事更是头一回。
那晚在家里,沙恩坐在母亲里科尔身旁。里科尔这时正在梳妆台前梳头发。沙恩慢慢地打开里科尔的珠宝抽屉,取出一枚小小的金十字架,这是他爸爸在跟里科尔离婚时留给她的。
沙恩把十字架拿在手里抚摸着,问里科尔:“我可以带这个吗?”
里科尔说:“当然可以,你能带着它。”里科尔说着,拉下了沙恩运动衫的领子,把十字架挂在儿子的脖子上。
沙恩抚摸着十字架,轻轻地说:“上帝现在与我在一起。”
那天晚上,里科尔难以入睡。她并不知道,末日很快就将来临了:她将面对一个母亲最可怕的噩梦,不仅要失去一个孩子,而是要失去两个孩子。
周六早晨6点钟,当两个孩子离家前往南面的一个滑雪地阿夫顿·阿尔卑斯时,里科尔大声对他们喊道:“晚上6点钟之前一定要回家。”尼科拉也大声保证他们将在6点钟准时返回。
那是一个奇怪的日子。里科尔觉得自己好像在等待着什么,可是又不知道在等什么。晚上8点了,孩子们还没有回家。9点以后,里科尔便在家里焦虑不安地来回走动,这时,电话铃声响起来。
她的心跳加剧起来,马上扑过去接电话。电话里一个男子的声音问:“是贝蒂太太吗?”她说:“是。”那人又说:“我是阿夫顿·阿尔卑斯滑雪场巡逻组的。您的儿子受了伤,但我保证他不会有问题。你待在家里,救护情况我们会再打电话告诉您。”
里科尔顿时大脑一片空白,她似乎连站都站不住了。又过了大约15分钟,电话铃再次响起来。还是那个男人的声音说:“太太,您的儿子还没有苏醒,我们正送他去医院。”
里科尔觉得连话筒都拿不住了,她告诫自己:“要冷静些,马上开车到医院去,见见儿子。到了他的身边,一切都会好的。”她服了一片镇静剂,觉得好了一些,便开车去了医院。
不久,里科尔便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原来沙恩在滑了一天初学者的雪场时,他决定试滑一次叫特鲁迪斯·舒斯的专业山坡,以此来结束这一天的滑雪。他说服了尼科拉的一位朋友与他同行。当翻越一个雪墩时,他跌倒了,不过他又站起来,试图重新稳住身体接着滑。突然,后面冲上来的另一位滑雪者躲闪不及,撞上了他,将他重重撞倒。这次,他昏了过去。
几分钟后,急救雪橇赶到。当人工呼吸无法奏效时,有人喊来了一辆救护车。尼科拉对着护理人员大喊道:“救救他,那是我的弟弟!”当一名救护人员拿着一瓶药液,另一位开始解下沙恩脖子上的十字架链子时。尼科拉又恳求说:“把它留在他身上吧!别解下来。”
沙恩一直没有醒来,躺在医院里。里科尔问医生,沙恩的病情到底怎么样。医生说:“沙恩是因为大脑受了重创,出现肿大,要做许多试验,才能确定他到底是哪里受了伤。”整个周末,里科尔都在祈祷奇迹的出现。里科尔握着沙恩的手,轻柔地挤他的手指。可是儿子没有半点反应。
她回忆起几周前的一件事,里科尔带儿子和女儿一起去滑雪。那次沙恩撞到了一棵树上,从雪橇里滚了出来,他四脚朝天地躺在雪地里。里科尔急忙奔过去,大声喊他:“沙恩,你没事吧?”她拉他,他却闭着眼睛一动不动。她害怕了,急忙大声喊救人。这时他突然坐了起来,面带微笑说:“妈妈,我没事。”里科尔嗔怪地说:“沙恩,你不要开这样的玩笑,如果你有什么意外的话,我真不知道能否承受得住。你懂吗?”沙恩看着里科尔,神情变得严肃起来,点头说:“妈妈,我懂了。”
现在,里科尔希望沙恩能突然坐起来,微笑着说“妈妈,我没事”。可是他再也没有睁开眼睛。
出事的第三天,医生对里科尔说要关掉沙恩生命的辅助设备。里科尔开始号啕大哭,她不相信沙恩就这样死了。
里科尔回到了沙恩房间。她剪下了他的一绺头发,抚摸着他的双脚,里科尔总是很喜欢他的那双小脚。
她哭着一遍一遍地说:“我爱你,我将永远,永远地爱着你。”
当医生关掉所有的救生设备时,一股凉风从沙恩的肺部吐出来,他再也不会动弹了。这些救生设备使得沙恩好像还有生还迹象,其实并不是这样。
当里科尔迈着沉重的步子走出病房和那家医院时,她感到这是她终生做的最难的事了。
在沙恩的葬礼上,里科尔准备了许多气球。孩子们小的时候都喜欢气球。每当气球跑掉飞上天空,里科尔都会用这些话安慰他们:“不要紧,上帝会抓到你们的气球,当你们升天时,就会得到一大束曾经失去的各种各样的气球,它们会在那里等待着你们。”
那天,天空晴朗,成百上千的气球飞翔在天空中。越飞越高,最终消失在里科尔的视野里。但是她下意识地留了一只气球在手里。
在接下来的几个月里,里科尔一直都在想着沙恩,想着他的笑脸、想着他的小身子。在许多个难眠的夜晚,里科尔都试图穿透这个世界与那个世界的屏障,触摸到她的儿子沙恩。
尼科拉同样也经历了这些痛苦的日子,母女俩不时地抱头大哭。在沙恩离开六个月后的一天,尼科拉对里科尔说:“妈妈,有人说创伤会随着时间的推移而愈合,但我觉得不是这样,沙恩每远离一天,我就越想念他。”
又过了一段日子,里科尔发现她正在失去尼科拉。她们母女俩开始斗嘴吵架,尼科拉拒绝干家务活儿并且经常逃学,里科尔不喜欢她结交的新朋友。
母女俩像是在各自冰冷漆黑的大海里漂浮着,谁都没有能力帮助对方靠岸,好像只能是为逃生而无力地游着。
一天晚上,尼科拉回家很晚。里科尔尝试想与她谈谈心,可是她却笑了笑,一句话不说,还对里科尔来个飞吻。里科尔第一次闻到,她的身上散发着一股酒气。
冬季的一天下午,里科尔正在厨房里做饭,门突然被踢开了,尼科拉出现在门口,她喝醉了,她对母亲说:“我需要跟你谈谈,我不知道怎么说才好,但我一喝酒就无法控制自己。我在你面前装成没事儿的样子,跟你撒谎。我现在完了,我控制不了自己。”她哭了。
第二天,里科尔领女儿去了一家青年治疗中心,把她留在了那里。临走时,里科尔紧紧搂住女儿,不舍得放手。女儿说:“妈妈,我伤害了您,我想让您有一天重新为我感到骄傲,好吗?”
“宝贝,我现在就为你感到骄傲了。”里科尔在她耳边轻声地说。
这是沙恩去世后的第二个圣诞节,一个非常安静的日子。里科尔带着许多礼物去治疗中心看望尼科拉。女儿见到母亲很高兴,她说:“妈妈,我觉得在这里很快乐,我感到自己像一个新人了。”
接下来的一周是家庭会,这是里科尔最害怕的了。会议是在父母、孩子、咨询者三者之间进行。
里科尔走进一间小的办公室,坐在尼科拉的对面。医疗咨询者是位中年妇女,她坐在边上,对尼科拉说:“尼科拉,告诉你妈妈吧!”
尼科拉的双手摇晃着,她不安地低声说:“妈妈,我对不起您,我觉得非常内疚,我以前借酒消愁,所有的事情都怪我……”
终于,她站起了身子,扑在里科尔怀里,大哭着说:“沙恩的死都是我的过错!您告诉我们那晚要在六点之前回家。那是我们离家之前您交代的最后一件事情。如果我听您的话,如果我按您说的时间准时回家,沙恩现在就不会离开我们了。妈妈!”
里科尔紧紧地搂着她,安慰她说:“孩子,别说了,事情已经过去了。”里科尔觉得女儿的身子颤抖得很厉害,她的双臂都很难抱住她。
里科尔对她反复说这是一次事故,不是谁的过错。在里科尔离开时,她给女儿留下了一张便条:
“亲爱的尼科拉,我非常的爱你,我永远地爱你。如果那天晚上你打电话问我是否可以滑雪到六点以后,我会这样说:‘同意。’孩子,这不能怪你,不要再认为是你的过错。爱你的妈妈。”
当里科尔回到家,电话铃响了,是尼科拉打来的,她在电话里说:“谢谢你,妈妈。我真的非常感谢。那个便条对我来说太重要了,胜过所有的一切。”
就是在那一刹那,里科尔突然悟出了:摆脱无谓的内疚对于未来的生活是多么重要。而她的内疚和女儿的内疚一直在折磨着她们。
人的心境有季节之分,人的生命也有季节之分,就像自然万物都有季节之分一样。这些季节并不是靠人为的压力而产生的,那是拔苗助长。催生草木要等春天来临,这是一个循序渐进的过程。里科尔花了很长时间的代价,才领悟到了这一点。里科尔感觉到了一种一年来从没有过的轻松感。
过了元旦,尼科拉回到了家里。里科尔为了庆祝女儿回家,与她的朋友共同聚餐,她发誓一切从头开始。
里科尔觉得该释放自己的那只气球了,那只她参加沙恩葬礼时拿回来的气球。为了让她的心在欢乐和希望中升华,她想:不能再留着那只气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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