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千种路的尽头
一
外头的风应该是很大了。
能看得到,楼下的竹林子卖力翻腾着,对自己的筋骨抱有极大自信,一浪接着一浪。
楼上,依旧雍容。定制的窗子更像是一只只大号的降噪耳机,任街上的风狂暴似野狗,但还是得被点上静音。你嘲讽外面像哑剧中的小丑,但外面骂你傻子,你也只能一脸茫然。
我记得清楚,这窗子应该是很保温的。但我更清楚,外面的野风每次都会从它身上叼走些微温度。这是必然。
野狗的利齿不单是用来咬的,看着也会疼。
不由得蜷了蜷身子,想了想,又招来一张毛毯。
收了吧,不看了。
透明的玻璃变成了漆白的墙瓷。
意念驱动下,躺椅平稳地飘回里间。
那块地协商好了没?
是的,先生。具体细节对方已经应下,只剩下您的声纹备署了。
那就改建成公墓吧。
是否确定,先生?那块地您可是准备了很长时间的。
嗯……我不想再一个人了。
不会啊,先生,您不是还有我吗?
话说得很婉转,沉稳的音色弄出了撒娇的味道,却是不觉违和。
是,是,好孩子……只是你终究不是人啊……
我笑了,看着应该是很慈祥的那种。后半句话也并没有说出来,只是胸口更添一份淤塞。
就这么定了吧,我有些倦了。
当我完全绕过这个拐角后,阳台上的白光灯应该就会逐一熄去。
二
外头的风确实有些欢腾了。
能听得到,它在窗叶子上不停地打滚,呼扇来呼扇去,却是不肯使最后一口劲儿,叫人心急。
别愣着了,让他进来吧。
窗子开了,屋里头也便跟着得意起来。从头上的发丝到身上的单子,从茶缸里的涟漪到几案上的抽纸,还有儿子微挑眼角,都满浸透着这种感觉。
像极了你小时候,是吧?
额……
别不情愿,你小时候比他皮。对了,还记得东郊的那座庄子吗?
东郊那座?那可是多少人几辈子的梦想来着。但又有几个人住得起呢?人家开发商每年翻修的钱都够咱过上百十年了……听说那儿的人工智能都是私人定制的。话说我小时候也做过这个梦哩……
声音到最后就只余下了咕哝。
梦想吗……对话至此,终还是引起了我的老人病。
回忆吧,管他呢!再不然就真没几天能回忆的了。
记得自己当年是极有可能住进去的,然后又是怎么一番取舍放弃了来着。
或许是孤独吧……
呦,您老人家是越老越会深沉啦。
小破孩子,学会拿你爹开玩笑了?
不敢不敢。
嗯……政府这些天打算划出一片公墓,你回头帮我看看。
嗯,好。
话题到这儿,跳脱如风也有些凝固了。
……
有喜欢的姑娘没?
诶呀,摊上了那事儿能把我累死。
想想吧,都奔四的人了。
还是算了吧,您老人家当年不和我一样?
我认真的……就算住进了那里又怎样?现在的选择,谁能保证将来不会后悔?
我想想……那您后悔吗?
我……让我想想……
风还在欢腾着,像是没有变过。
三
这风着实是讨人嫌厌。
不管我将身上的大衣夹得再紧,它总是能找着那一丝一毫的缝隙挤进去,一分一分的撕咬我。
只是不见鲜血淋漓。
于是,这些耽视着我的恶虎,就成了别人眼中“外头”的风。任它们冰寒抑或是跳脱,它们都是外面的。
我也在外面。
我现正在顺风行走,因为它能使我节省一丝宝贵的体力,而且后背会更抗冻一些。
这大概是西风吧。当风从广袤的平原吹来时,其实是不甚寒冷的。这对西区的热心肠到是极为公平,那里的好人总会让孩子们将零散的钢镚或是一张两张的钱叶子塞到我的碗里。那里的笑容于我,是仅次于小红人的。
然后,是一条贯穿东西的中心大道。在林立高楼的汇聚下,风力直升。应该是这样吧,东郊总是会比其他地方更冷一些,纵然没了风也是一样。大抵也正因如此,那儿才至今仍无人居住。
而且我更清楚,即使只是那儿的一块儿砖,也够我吃上一年了。哎呀,当年咋就没想到呢?
要不是冷,早就伸胳膊给自己来一巴掌了。
或许是骨气吧,那儿几十年前就已经不属于我了……喝,一讨饭的还配谈骨气?
移步,换景。路旁的楼厦渐已稀疏,视野所及的尽头,是一星模糊的房顶。有点熟悉。
如果当初坚持了,又会如何?
应该是没有月光宝盒的。
或许最痛的不仅仅是痛苦本身,还有无人倾诉。
顿了顿鞋子,换了个方向继续行进。
听说那里将要弄出一片公墓。在那里睡过去了,应该会有人管吧。
四
外头的风还在不停地喧嚣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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