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歌
嘘——请噤声。这是一个已经发生,但未曾在我心中淡去的故事。
Z市。
中学的门口,一到早自习下课便熙熙攘攘起来,各式样的小吃云集。路旁小店里摆着各种饮品,色彩有些过于鲜艳;在店里,透过这些半透明的液体,可以望见麻辣烫车上方冒出的浊烟,还有不停挥动着刷酱料的总是沾满油污的刷子。
我拎着买好的早饭,在人群小吃车间穿梭前进。三年,早已习惯了这样的场景,吃了无数顿这样的简陋早饭。中考在即,大家都努力地想把学习的时间延到最长,奇怪的是并没有什么胃口,似乎吃饭也成了一个只为饱腹感的日常流程。
中考。
该掌握的东西都已了然在心,之前模考的名次也一如既往稳在年级前三,这样的成绩总能给家人和我带来无限鼓励和对未来的期盼。我满怀信心地走入考场,虽然有些头晕,但面对考试就不去在意了。
最后一个下午,交完英语卷子走出考场,金色从闪着银光的云缝间洒下,梧桐树翠绿的叶子也被镀上一层柔软的金色。
人生中第一场大型考试啊。走出考场,结束后没有遗憾,更多是释然。
一段时间后,结果出来了,不出所料地,我被心仪的学校录取,三年的起早贪黑,三年的埋头苦读,三年的挥汗洒泪,终于得到了真正的回报。
连续发烧。
治疗无效。
省会医院。
医生在拿到血常规化验单后的脸色逐渐凝重。
“去做下骨髓检查吧。”他看了我们一眼,有些沉重地低下头说道。
结果出来了,过程早已记不清楚,在梦中一般——急性非淋巴性白血病。
病房。
睁开眼睛,满眼白色——冷漠的绝望;闭上眼睛,却又是黑暗——无尽的虚空。几天前,生活如常,而今天,却已然是霹雳划空。
白血病,白血病,这个无数次听人说起却又感到如此陌生的东西,竟然就这样来到我的身上。
高考,高考,这个中考结束后新的目标,而现在为之奋斗的机会竟显得如此宝贵。
未来,未来,那个曾无数次想过要实现的梦想,那些早早定下要去到达的地方,因为疾病的阻隔显得那么遥远。
父母日日为病情担忧,为日后治疗费用奔波。家里变卖了房子,但面对每日上万的费用,积蓄还是显得那么微薄;母亲辞掉了工作,但面对未知的未来,与家人在一起的时光还是显得那么稀少而又珍贵。
重症监护室。
第一阶段的化疗,我挺过去了;进入第二阶段,病情逐渐恶化,我被转到了这里。
与父母面面相对时,我们都强颜欢笑,看似乐观地聊着过去的日子,规划着连我自己都看不清的未来;但我们又何尝不清楚,彼此都不敢在彼此面前露出悲伤,稍有不慎,那便是一股绝望的洪流,击碎那些苟留着的,自己虚构出的美好的假象。
夜深时,抑或是一个人时,我躺在床上,望着空荡荡的病房,一片沉寂,是重症监护室里无可避免的压抑。这沉寂是给人带来最深绝望的离歌。
看着手臂上插入的长长的针管,皮肤被撑得只有一丝血色,呈现出一种病态的苍白;虽然看不到,但我清楚自己已头发稀少,这时怕已扎不起原来习以为常的马尾。无时无刻不觉得自己是父母的负担,他们为我承受着太多,但强烈的求生欲又与解除他们负担的念头交织着,矛盾着。
母校和家乡的各个学校为我筹款,父母单位的那些叔叔阿姨也都解囊相助,我不知道,自己还有没有机会去报答这么多人的善意,去报答素不相识的人们对我的挂念和关心。
母校的老师和市里的记者前来探望,他们都说我坚强,但谁又曾知道,这无数个无眠的夜晚。不是坚强,不是不哭,不是不怕疼,在与死神对抗的时候,肉体上的感受早已麻木。如果可以用身体的痛苦换来一次新生,换来追寻未来的机会,忍受这些又算什么呢?更何况,我的忍受,还要以父母因经济负担的长吁短叹为基础,我有什么资格软弱?
可就怕,我能忍受,却再得不到交换的机会——
终结。
第二阶段的化疗很是痛苦隔几天都要输红细胞和血小板,而骨髓配型更是难上加难,病情仍在恶化,医疗负担仍继续加重……
最后一刻确实痛苦,因为有太多牵挂,太多不舍,太多梦想去追,但下一刻,身体上的疼痛好像被轻轻拂去,在大家努力克制的抽咽声中,在医院绝望的沉寂与大家的哭泣交织成的离歌中,我与这世界抱憾告别……
三年后。
2018。
《药神》大映,慢粒白血病进入大家视野,同时带来的也有公众对白血病的关注,对癌症患者的关注。抗癌药物,具有抗癌作用的碱类药品等零关税政策开始实施,患者的经济负担渐渐减轻;美国斯坦福大学的抗癌疫苗研制成功,患者的存活希望一点点加大;世界各国医疗界的专家,学者夜以继日地努力着,寻求着新的突破,为患者们探寻着希望。
无数人在努力。
愿有一天,我的离歌再不被重奏。
愿有一天,不必有家庭为这样的报告单绝望。
愿有一天,这样的离歌,不再是离歌。
后记:这是一位学姐的故事,相信也是很多癌症患者的故事。逝者已矣,愿安息。以至生者,愿我们可以共同努力,为将来的患者们创造无尽希望,为他们,改写这曲曾经的离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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