银色的刀刃和浅粉色的光滑果皮碰撞,嚓嚓,嚓嚓,细微的声音在寂静的夜奏着,像一首唱不完的歌。
祖父是个不折不扣的老顽童。
在我的记忆中,他从未像其他长辈那样,耳提面命,一个劲教导我要专心学习,恰恰相反,他总是在我空暇时,递一个我俩都心领神会的眼神,然后就是他用那个自己改装的三轮车,载着我穿梭于城镇街道之中,哦,对了,和我同乘的还有两三个苹果和一张旧报纸。
祖父爱戏,他更喜欢现场听戏。一直让我觉得神奇的是,无论在哪个村搭台唱戏,祖父总能找到地方,场场不落。年幼的我总一时兴奋于戏台上的花脸和看众的喝彩,可毕竟兴致不长,这时便总会把目光投向身旁的圆苹果。
推了推身边嘴中还咿咿呀呀的祖父,将手中苹果递去,祖父总会摸摸我的头,笑着说:“妞妞馋了。”便从腰间钥匙串上解下一把银色的小刀,指腹贴上刀背,不紧不慢地削了起来。我喜欢看祖父削平果,也喜欢听果皮和果肉分离的声音,一圈又一圈的果皮不间断地落下,伴着即使在嘈杂会场也能听见的细微嚓嚓声,像是打着节拍流动的优美乐章。祖父轻轻第又掂起落下的果皮放置在旧报纸上,甚是赏心悦目。若有时遇到台上的精彩唱段,祖父会蓦地抬头,手会不自觉地在苹果上划上深深的一道,像划上了一道休止符,这时我便不乐意了。嘟起嘴可怜兮兮地盯着祖父,祖父回过神后,看看我又看看苹果,不好意思地笑笑,“乖啊妞妞,这个给祖父,祖父再给你削一个。”说罢,又拿起一个低头专心于刀刃。略带黄色的果肉终于完全与世界再见面,祖父递给我,“可见啊,这世间的事,都要专注。”哦,凡事要专注,我记住了。
我也偷过师,可自己削出的苹果,坑坑凹凹,毫无美感,削苹果的声音也是一顿一顿时,像瘸腿走路的人。曾归因于刀的缘故,显然,即使把那把小刀拿来,也拯救不了苹果。
稍长时,离家求学,大城市的压力与纷扰,使我狼狈不堪,在一个假期时,我选择了逃离,回到了我熟悉的家乡。小彩电中依旧唱着豫剧,祖父和我静静地坐着,“吃个苹果吧。”他开口,打破了这沉默,递过来一个苹果外加一把水果刀,他也拿了一个,又解下那把银色的小刀,与我同时开始削了起来。我有些心不在焉,眼睛还盯着电视中的花脸,耳中传来还是祖父熟悉和流利的乐章,嚓嚓、嚓嚓…我别过头看着祖父,他神情很认真,眼中仿佛只有他手中的苹果,果皮均匀地脱落,与我这里几乎是“砍”出来的果皮俨然来一个明显的对比。“看你自己的苹果”,祖父忽然开口,我猛地回神。一个削完,祖父略带狡黠地把我俩的成果放在一起,说:“可见啊,这世间的事,都要专注”,又把他的成果塞到我手中,我盯着它,哦,专注,我懂了。
嚓嚓、嚓嚓,削过了春秋寒暑,削过了岁月无情,祖父原本锐利的目光已有些模糊,但没有改变的却是那份专注、虔诚和对我的疼爱。
嚓嚓、嚓嚓,果皮愈削愈长,正如祖父目送他的孙儿愈走愈远,又如我默默地看祖父青丝尽褪,烛炬将尽。我们站在两端,挥手、挥泪、告别,唯有清脆而流利的嚓嚓声,愈演愈烈,不绝于耳,像我心中最恢宏的离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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