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夜如水,溢进窗来,蝉鸣声声入耳,远处不知是蛙鸣还是人声悠悠荡荡地传来,外公的烟在昏黄的灯下闪烁着火星,他微微眯起眼,目光望向遥远的地方,唇角仍有稀疏的胡茬,开口讲起古老的故事:
“他啊,当初在我们那时候可是高材生,考上高中了的,人也长得气派,人长得白白净净看着就是文化人,你想那时候谁能上学啊?他能上学,还能考上高中,我们那时候连字都不认识,就是目不识丁,就是说连个丁字都不认识…”说着用手在我手心划着字,一笔一划地写着成语,他的目光仿佛一潭水,波动着回忆的光。
“…后来他要上大学,上大学啊,谁都不敢想,他要是参加了考试说不定能考上呢,但是你们这代人不知道,那时候上大学,不是跟现在一样要考的,是队里挑的,知道吗?生产队里挑的…”
我静静摇着扇子,西瓜的果肉在灯下闪着光,散发出瓜果的清新香气,我看着那片西瓜幻想咬下的感觉。
“…那时候有生产队,你们历史应该讲了吧?就是大家伙一起种地,他不愿意种地,那时候有文化的都去当工人了,工人那时候地位高呢,他也没去当工人,也是他身体好,通过了验兵,也是他运气不好,当兵了,学开车也没我们这些农村来的学得快,教导员教也教不会,也不懂得实践啊,你也得懂,实践知不知道?不能只会死学…”
我闻言抬头,他烟上的火星仍在忽明忽暗,在鼻尖照出一小片光亮,我点点头,蛙鸣扰乱了思绪,霎时间看不清楚我心里浮现的两个字了。
“…后来退伍了,人家都分配了工人,要么是教书的,种地的,他呢,他?”外公低头笑笑,弹弹烟灰,眼角是说不清楚的嘲讽或是悲悯,“他什么也没有,分个说不清楚的位置,就是个闲职,一时想不开,就疯了,天天说话不停…”
我忽然体会到了苦涩的感觉,倒了一杯凉茶,问“那他现在呢?他有妻子孩子吗?”
“有,怎么没有,这每天不是女儿在喊他吃饭还有谁管他?”
远处山脉隐隐约约,我还想问些什么,却忽然意识到对于这样遥远的故事多问无益,它太过遥远,遥远得蒙上了灰尘,只有在外公口中才能拂去灰尘再次听到,也只有这样的乡野间是它的归宿。
茶壶在桌上碰出沉闷的声响,我脑海里的两个字忽然清晰了,蛙声渐渐远去了,外公鬓角星星,按灭了烟便捧起茶来,眼里的光忽然变得冰凉,闭上眼,耳边只留下蝉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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