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倩,字慎卿,是吴敬梓长篇讽刺小说《儒林外史》中的人物。
杜慎卿出身于一个“一门三鼎甲、四代六尚书”的官宦世家,生得“面如傅粉,眼若点漆,温恭而雅,飘然有神仙之概”,又有几分才情,是江南有名的风流才子。他自恃出身高贵、学识不凡,处处做出名士雅人的举止,博得了一班朋友的亲近,日日生活在他们的赞誉、吹捧和奉承中,自己更觉得与众不同起来。然而,他也确有一些不同流俗之处,行为举止间,却仍然时时透出些内心深处的庸俗和卑污,使明眼人识出了他虚伪的本性。
杜慎卿诗赋做得好,曾在二十七州县的诗赋考试中获得“案首”,在与朋友论诗时,也确实能说出些自己的见解。但他偏要反对“即席赋诗”,说是“雅得这样俗”,主张学魏晋名士“挥麈清谈”。这真是清高脱俗得很,其实在他心中,真正热衷的还是功名举业,打算着“只在这两年要中”。那些清高脱俗,只是一种故意做出的姿态。
杜慎卿喜欢结交朋友,他的朋友中有些确是平民百姓和地位比较低下的人,他和他们宴游寻欢,纵情玩笑,真有几分慷慨好士的风流气派,但说到底,他的交友只不过想借这一班朋友来烘托自己,满足一种居高临下、夸夸其谈的欲望。在他内心深处,从来没有真正尊重过他们,也决不想给他们什么实际的帮助。王府里的宗先生想跟他攀世交,他不答应,嫌宗先生地位低下,“只怕而今敝年伯也不要这一个潦倒的兄弟!”鲍廷玺在他身边,一直小心侍候,曲意奉承,最后想从杜慎卿处借几百两银子,却被他婉言拒绝,己所不欲却施于人,把鲍廷玺推到同族兄弟杜少卿那里去了。可见他的仗义好士也带着许多虚伪的成份。
杜慎卿一心想作风流名士,他心中向往的其实是一种悠游闲散、声色犬马的富贵闲人生活,对感官之乐特别偏爱,又存了贪图名利虚荣的俗念,想在举业上有所成就,这些在世家子弟中原也不足为怪,但他既享尽风流艳福,又想装成正人君子,既想追求功名利禄,又想扮作雅人高士,就使自己常常陷于心口不一的矛盾之中,尽管他运用许多聪明才智来竭力掩饰,也不免常露马脚,让人们看出风流儒雅后面的庸俗不堪。
他喜爱阿谀奉承,诸葛天申把他介绍给朋友时说出他诗赋考试第一的事,他马上以自谦的口气夸耀道:“那日小弟小恙进场,以药物自随,草草塞责而已。”萧金铉与他一见面,便把杜慎卿的家庭和才情吹捧一番,又是“江南王谢风流”,又是“尊府白眉”,听得杜慎卿心里欢喜。但是郭铁笔来访,同样是把他的家世和才华奉承一番,他却在事后故作斥责“他一见我偏生有这些恶谈”。其实郭铁笔的吹捧,杜慎卿并非不爱听,只不过他的表述过于粗俗直露,少了些含蓄和技巧,不能迎合杜慎卿既爱听奉承,又要作谦谦君子的心理,所以只能遭到斥责。
杜慎卿生活奢靡,女色男色都爱。媒婆沈大脚替他物色到一个小妾,一听说姑娘长得标致, “十二分的人才还多着半分”,他立即动心, 吩咐: “你叫她收拾,我明日去看。”但是季苇萧向他道贺“恭喜纳宠”时,他却又做出一副无可奈何的模样,愁着眉说什么, “这也为嗣续大计”,似乎是不得已而为之,并且借题发挥,把女人大骂了一通: “妇人哪有一个好的?小弟性情,是和妇人隔着三间屋就闻见她的臭气。”这番话,把自己描绘成了一个清心寡欲的君子,可是事实上却全不是这么回事。不久后的一次酒宴中,杜慎卿微醉上来,不觉吐露出心中隐秘之情,原来他倾心追求的是一种男色,虽然从他嘴中引经据典地说出时,这一腐朽庸俗、丑陋不堪的行为,已被遮掩得朦胧不清,但说到底,这酒后真言毕竟使人们看到了他卑鄙丑恶的内心世界。
杜慎卿是一个享受的专家,他并不满足酒宴游乐、男色女色,还想方设法让别人给他提供更多的享乐机会。他有钱,一切也就容易办到,于是莫愁湖上,聚集了城中六七十个唱旦的戏子,杜慎卿让他们一个个装扮起来,曲曲折折地从他的面前走过, “好细细看他们袅娜形容”。晚上,更是几百盏明角灯“高高下下,照耀如同白日;歌声缥缈,直入云霄”。这个标榜自己既无力满足山水之好,又不耐烦久闻丝竹之音的不俗之人,这一回既满足了声色感官的享受,又尽逞风流,博得名士才子的美名。这一回莫愁湖风流高会,杜慎卿虽然用了许多的银子,但他“定梨园榜”的“雅事”却“名震江南”,久久流传,这正是杜慎卿所希冀得到的东西。
杜慎卿性格的核心是虚伪。他是那个糜烂腐朽的封建末世所制造出来的又一种怪胎。名门望族和殷实家产使他轻易获得了超越一般人的享受和尊敬。他很着重这一切,并时时揣摩如何利用这些优越条件获得更多的实惠和更多的名望,在封建等级的阶梯上爬得更高。这使他在本质上成为封建大家族中十分和谐、十分忠实的一员,他对这一点很清醒,所以根本看不起地位比自己低下的人,但他又知道,要达到自己的目的,先要藏起那些丑恶和卑鄙,以赢得这批人的尊敬,他的聪明才智几乎全用在掩饰真相,制造假面上了。
在《儒林外史》中,杜慎卿所占的篇幅不多,但他的形象却被刻画得入木三分。吴敬梓很熟悉这种世家子弟既庸俗势利又故作姿态的虚伪本性,在对他的刻画中,从不正面表露自己的爱憎褒贬,也绝无正面的心理描写,他只是让人物尽情地表现着自己的俊逸风流、潇洒脱俗。当这个风流名士的脂粉涂抹得差不多的时候,作者却突然不动声色地让人物自己露出些许破绽,使读者透过这些破绽,看到脂粉后面丑陋不堪的真面目。不过在写到杜慎卿迷恋男色这一卑鄙龌龊的丑行时,吴敬梓终于按纳不住心中的愤怒与厌恶,他把一腔憎恶化作冷嘲,借书中人物季苇萧的手,给了杜慎卿一个不大不小的捉弄。季苇萧看杜慎卿向往“美男”已近疯魔,就编个谎话把神乐观五十多岁的来道士介绍给他。杜慎卿急不可耐,连第二天去看未来小妾的计划都打破了,一早起来“洗脸、擦肥皂,换了一身新衣服,遍身多薰了香”,慌慌忙忙奔神乐观而来。吴敬梓让人物在忘情之中显露许多原形,方不慌不忙地将一个“头戴道冠,身穿沉香直裰,一副油晃晃的黑脸,两道重眉,一个大鼻子,满脸胡须”的肥胖道士展现在杜慎卿的面前。这一笔描写,不仅更充分地揭示了人物的内心世界,也表现出作者对杜慎卿一类人物的无情嘲弄和调侃,这种笔法,是《儒林外史》所独有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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