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娃,字亚仙,外号一枝花,是唐人白行简所作的传奇小说《李娃传》中的女主角。
李娃的故事,在中唐时代流传很广,成为说书人的材料和文人的谈资。元稹《酬翰林白学士代书一百韵》: “翰墨题名尽,光阴听话移。”注云: “乐天每与余游,从无不书名屋壁;又尝于新昌宅(白居易在804—810年的住宅)说《一枝花》话,自寅至巳,犹未毕词也。”这里的“一枝花”,就是李娃。白行简的《李娃传》就是在民间说唱文学基础上写成的。
李娃从小沦落风尘,作为长安的一个妓女,二十年来一直过着强颜欢笑、迎新送旧的生活,身世是悲惨的。但由于她长得很美: “妖姿要妙,绝代未有”, “明眸皓腕,举步艳冶”,诱引着许多公子哥儿。因此她的身价很高: “非累百万,不能动其志。”“前之与通者,多贵戚豪族,所得甚广。”她以自己的姿容成为鸨母的摇钱树,贵戚豪族的娱乐品,同时也使自己很富有,二十年间所得“不啻直千金”,用这些钱足以赎身之外,尚有余百金。她过的生活也很奢华: “馆宇甚丽”, “室宇严邃”;“帏幕帘榻,焕然夺目;妆奁衾枕,亦皆侈丽”; “张烛进馔, 品味甚盛。”所有这些积蓄和费用,当然都是嫖客那里诱引来的。而要诱引嫖客,必然要采取各种手段,设置圈套和施展诡计。小说前半篇描写的李娃,就是这样一个既是妓女制度的受害者,又是诱引和坑害别人的害人者。
初遇郑生,李娃“阖一扉”, “凭一双鬟青衣立”,表现出她是一个倚门卖笑、引诱嫖客的妓女身分。当郑生洁衣盛宾来到鸣珂曲,鸨母“延生于迟宾馆”,命李娃出见。鸨母故意催郑生回去,李娃慨然留宿,这是娼家常见的一推一拉的花招。郑生以双缣作为过一夜的报酬,李娃婉言谢绝,而以娼家之钱殷勤款待。郑生表示愿与李娃“偿平生之志”,并奉养鸨母,鸨母认郑生为婿,郑生就把全部财产搬到鸣珂曲。这显然都是娼家放长线钓大鱼的伎俩,说明李娃对郑生的态度与她以前对贵戚豪族的态度并没有什么不同。李娃与郑生只共同生活了一年多时间,郑生就把资财用尽,仆马卖空。此时,郑生仍迷恋着李娃,李娃对郑生也感情“弥笃”。但是李娃并没有因此留住郑生或商量一起出走,却与鸨母一起设圈套,把郑生抛弃了。原来,鸣珂曲的所谓妓院宅邸以及所谓“姨宅”都是临时租用的,郑生一旦被弃,李娃与鸨母销声匿迹,也就无处可找。整个一年多的生活完全是在一场大骗局中进行的。这场骗局的主谋当然是鸨母,但在前台表演的却是李娃。李娃骗郑生到祠宇求祷生子,假装途经姨家小憩,诈称姥病而离去等等,一切表演都显得非常自然、熟练。可见李娃是自觉地参与鸨母设计的害人勾当,决不是迫于鸨母的威逼。不过,不能说李娃对郑生没有一点情爱。事实上,她第一次见到郑生,就已发现他不是轻狂放荡之辈。郑生为了多看她几眼,但又怕失礼,故意遗策在地,以“累眄于娃”。善于察颜观色的李娃对这一动作看在眼里,记在心上,当时对这个天真老实的青年“回眸凝睇,情甚相慕”,事后还与侍儿议论过此事。所以,当郑生来叩门时,侍儿竟“驰走大呼曰: ‘前时遗策郎来也!’”这从侧面反映了李娃对郑生的思念、盼望之殷切。因此,李娃殷勤款待郑生,自然也有情爱在内。一年的共同生活,确实使李娃对郑生的感情很深。但是,久经风尘的李娃深知当时的人情世态,地位卑贱的妓女不可能与贵族公子联姻。中唐时代许多士子在未登科前把妓馆当作“风流薮泽”,有的还与妓女信誓旦旦,可是一朝登第显达,就“结媛鼎族”,像《霍小玉传》中的李益那样置旧交于不顾。李娃熟谙这种情况,所以尽管她对郑生“相慕”,自己也未尝没有脱离妓院、从良过正常生活的愿望,但她清醒地正视现实,认识到自己不可能与郑生长期“相谐”,而郑生也只有离开她才能走上正路。于是她只能掩灭爱情的火焰,把郑生甩掉。这是李娃久历风尘养成的忍情性格。
小说后半篇的李娃,充分显示了善良、纯洁、办事缜密的性格。李娃与郑生的再次相遇促使李娃思想剧变。郑生被李娃抛弃后沦为凶肆挽郎,又被父亲鞭打几死,最后只能以乞讨为生。李娃对郑生毕竟是有过深厚爱情的,分手后也未完全忘情,所以她一听到“饥冻之甚”的呼声立刻就辨出“此必生也”,立刻“连步而出”。当初把郑生抛弃,李娃绝对没有想到他会落到如此地步。如今她看到郑生“枯瘠疥厉,殆非人状”,大为震动,良心受到谴责,认为是自己害了他,内心悔恨不已,先前强行掩灭的爱情之火又复炽起来。她不顾郑生满身污秽,“前抱其颈,以绣襦拥而归于西厢”,并失声痛哭说: “令子一朝及此,我之罪也!”她怀着悔过和赎罪的心情,决定帮助郑生从沉沦中拔出来。这时,她对鸨母的态度也发生了根本变化,不再一昧听从。鸨母责备她不该引郑生入室,命她“当逐”,李娃“敛容却睇”,正义凛然地陈说当初逐弃郑生违背天理人情,亦为官法所不容。同时又提出自己愿罄其所有以赎身,与郑生“别卜所诣”,并表示事后仍愿奉养鸨母,终于使鸨母感到其“志不可夺”而“许之”。这里充分展示了李娃善良纯洁的精神世界和临事缜密周到、练达精明的性格。
在强烈的赎罪思想支配下,李娃精心护理郑生,调养数月,终于使他恢复健康。但事情并没有到此为止,对李娃来说,这还只是第一步。救人必须救到底。在当时条件下,士子只有读书应试入仕,才算走上正路。所以李娃又鼓励郑生“弃百虑以志学,俾夜作昼,孜孜矻矻”。 自己也伴郑生到夜半。两年内郑生读完典籍,认为可以应试时,李娃又鼓励他再攻一年,认为必须“精熟”, “以俟百战”。一年后郑生果然登甲科, “声振礼闱”。但李娃却还认为“未也”,因为郑生曾有一段不光彩的经历,与一般士人不同,必须继续攻读, “以求再捷”,才能“连衡多士,争霸群英”。于是郑生“益自勤苦”,终于应直言极谏科又策名第一,得到成都府参军的官职。至此,李娃才感到自己完成了责任,做到了“不相负”。这里又充分表现了李娃办事周到缜密的性格特点。李娃这样做的目的,完全出于善良、纯洁的动机,根本没有考虑自己的利益。她清楚地知道,自己的妓女地位是不配当官员夫人的。所以,当郑生“将之官”时,李娃对他说:“君当结媛鼎族,以奉蒸尝。中外婚媾,无自黩也。勉思自爱,某从此去矣。”可见李娃纯洁善良的心灵中具有自我牺牲的精神。但由于郑生的以死相求,郑父“备六礼以迎”,才结为夫妇,最后夫荣妻贵,成为汧国夫人,以大团圆结束。实际上这是蛇足,既不符合郑父的性格,也有损于李娃的形象。
唐以后的古代短篇小说描写妓女形象的作品极多,大都反映妓女的非人生活和要求从良的强烈愿望,往往是妓女钟情于公子,或公子负情,或公子做官后不相负,形成类型化的倾向。元杂剧《曲江池》与明传奇《绣襦记》都写李娃故事,把李娃写成自始至终爱郑生、盼从良,是鸨儿策划骗逐,李娃蒙在鼓里,一旦知道便派侍儿四处寻找郑生,竭力突出李娃与鸨儿的矛盾对立。这实际上是把李娃的复杂性格简单化,变成像杜十娘、苏三那样类型的人物。而白行简《李娃传》中的李娃这个最早的形象,却与后来许多作品中的妓女形象完全不同,她具有鲜明的独特个性,是中唐社会条件下产生的合乎情理的典型形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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