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莲莲是张弦一九八二年发表的短篇小说《银杏树》中的女主人公。小说表明了作家关心妇女命运的创作倾向。透过孟莲莲具体而普通的爱情生活的曲折,人们可以发现一种民族的底色和历史的积因。
孟莲莲,约莫三十上下,已经在自己的生活道路上烙下了“寄人篱下的姑娘”、 “能干的主妇”、 “辛劳的教师”等等的印痕。小说通过记者的眼睛给我们留下的最初印象是她的眉宇间的一层深深的愁苦: “在白墙的衬映下,她的脸色显得发黄,憔悴;微笑时,眼角的鱼尾纹清晰可辨;大大的眼睛枯涩无光,而且有点迟钝的样子。她的笑容是妩媚的,温柔的,却很勉强,显然只是为了在客人面前保持礼貌。”
这是一个引人关注的青年妇女,而她恰恰有着她的愁苦。当刚步出二十岁的时候,她与同村的青年小伙姚敏生偷偷相爱。纯情满怀的少女是不计较心上人的贫困和卑微的,自己有了推荐上大学的机会,却想着给心上人。在她看来,心上人“到底是男同志”, “将来我在城市拿工资,叫他在农村当家属,他是个很傲气的男人,怎么受得了哇”!为此,她遭到家人的反对,骂她傻,骂她昏。傻和昏,对坠在爱河中的少女来说,实在是一种得意。她当着老人的面,说跟敏生好了,好定了!马上就订婚!老人无奈,只得忙着张罗了几桌酒席。
姚敏生上了大学,孟莲莲开始用一个姑娘特有的心期待着幸福的早日降临。缩衣节食,全为了那个叫她日夜思念的小伙。她时常温习着他们的旧课:姚敏生临行前拥着孟莲莲,掉在她脖颈上的滚烫的眼泪;村头银杏树上铭刻着的两人的名字。她翻来覆去只有一个念头: “只要为他好,为他有出息,我什么苦都能吃,什么罪都能受,心甘情愿……”
好容易盼到姚敏生毕业,心上人被分到本县教育局,想到快要在一起过日子了,孟莲莲在村上的小学校上课时都会高兴得笑出声。她体谅姚敏生清贫的家境,为他们的小窝造好了房,偷偷地学着城里的样打了新式的家具——她是让姚敏生高兴呀!姚一再拖延婚期,她忍着,想到他为了晚婚,为了入党……难耐的日子煎熬着姑娘的心,她在一个暑期带了证明,到县里找姚敏生打结婚证明——她快满三十了,哪里知道,姚敏生变了心,把她扔下不问,用她替他买的自行车带着一个头发烫得一卷一卷的年轻姑娘走了。那位姑娘的手还拽住了敏生的腰……孟莲莲顿时好像掉进了冰窟窿,从头凉到了脚。
孟莲莲想过死,但她终究忘不了银杏树上的字,耳边响着姚敏生“留着吧,做个纪念”的声音。于是心也慢慢暖过来,一个信念支持着她:“人,总还是人吧!说不定,敏生只是一时糊涂吧!”
家里的人叫她去县里告姚敏生。她苦苦地想着:“怎么能告呢?县里领导机关知道了,批判他,处理他,那他不就完了吗?”至此,她依然想着这个负情郎。 “我已经二十九岁了。再说,我们俩早就……从他第一次放假回来,我就已经……是他的人了!……”这句话,是孟莲莲苦恋的嗟怨,绝望的呻吟!她忍着,等着;她不敢告他,也不敢对人说……
在偶然来村采访的记者和县委书记的干预下,识时务的姚敏生在挨了那位城市姑娘的一巴掌后,不得已与孟莲莲完了婚。
待记者从省城又到孟莲莲所在村子,并且带着一位从个人情爱磨难中挣扎出来的女科技工作者来说服孟莲莲时,读者见到的孟莲莲与先前完全变了样——“齐肩的短辫儿剪掉了,烫成一卷一卷的小花儿;穿着玫瑰红纯涤纶春秋衫,藏青华达呢长裤;脚上是褐色中跟皮鞋。人也胖多了,两颊丰满、红润,眼里闪动着喜盈盈的光波。”
孟莲莲历经的爱情曲折,几乎是重复着我们民族痴情女、负心郎的古老故事。然而作家企图告诉人们的并不是主人公的情事变迁,而是在诉说我们民族特有的生活。孟莲莲,借着新时代,取得了政治上和经济上的独立,但她自身精神上并没有真正的自立。她几乎和她的世代前辈一样,在她善良脆弱的心灵上还深深挂着“男尊女卑,从一而终”等封建意识的历史烙印。她面对的是一个伪君子,但她不敢甚至不愿正视现实,逆来顺受,无限忍让是她的唯一的哲学。她终于与姚敏生一块儿过日子了,她是那样的心满意足,昔日的酸楚被目下想尽办法取悦她的“现代”丈夫的欢愉所替代。最后闹剧的收场,却是散发着一种沉重得使人透不过气来的压抑感——孟莲莲终于做成了奴隶。这是一个未能自立自尊自强的女性,她负载着我们民族最陈旧的社会心理内容,她所提出的是我们民族妇女的命运问题,启示着广大妇女应该在自我生活领域内解放自己,完善自己。
浓郁的抒情气息包裹着孟莲莲,银杏树——“古生代树木……几亿年沧海桑田,世界上任何地方都绝迹了,只在我国保存着……是我们的特产”——它是孟莲莲的精神象征。作家赞美它,同时也诅咒它,带着他的惆怅和困惑,也带着他的同情和期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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