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申公豹》文学人物形象鉴赏|分析|特点

在明代许仲琳编著的长篇神魔小说《封神演义》中，申公豹是一位颇为奇特的角色。他与姜子牙一样，同为昆仑山道教玉虚宫元始天尊的门徒。按书中说法，道教分阐、截两派，作为凝聚着天地正气的阐教中人，申公豹本应辅佐师兄姜太公成就兴周封神的大业，不料他竟反其道而行之，助纣为虐，逆天行事，挑唆起一场三十六路征伐西岐的恶战。

刚出场的申公豹是道貌岸然的： “头上青巾一字飘，迎风大袖衬轻绡;麻鞋足下生云雾，宝剑光华透九霄。”但儒雅俊逸的外貌，难掩其邪恶的本心;倒是闪闪发光的宝剑，暗泄出几分杀气。这天，已任丞相的姜子牙，为保西周，上昆仑面师请教。元始天尊取封神榜交付于他，并告诫道： “此一去，但凡有叫你的，不可应他。若是应他，有三十六路征伐你。”谁知姜太公刚出玉虚宫，身后便有人连叫“姜子牙”、 “子牙公”、“姜丞相”、 “姜尚”，直至破口大骂其“忒薄情而忘旧”。至此，子牙只得回头相应，原来此人便是师弟申公豹。

先闻其恶语詈声、蛮横逼人的登场方式，给申公豹点染上几分诡秘狡黠的色彩。不知是对尊师器重姜尚的不满，还是出于对子牙位极人臣的嫉妒，他对师兄的所作所为有着天生的反感。所以当申公豹得知子牙奉取封神榜为的是保武王、灭纣王时，便公然挑战： “你要扶周，我和你掣肘!”他不相信“凤鸣岐山，兆应真命之主”的“上天垂象”，也不把什么“师尊严命”放在眼里，竟敢藐视成汤“一传而尽”的历史大势，要下山保成汤、扶纣王，真有股子不畏天、不尊师、不惧命的邪气。有邪气者必有邪术。申公豹在以花言巧语鼓动子牙与之一起“保纣灭周”失败之后，复以左道旁门之术迷惑子牙，声称自己能将首级割下抛于空中，周游万里后复归颈上如旧。正当子牙受其惑弄之时，南极仙翁赶来破其邪术，并将申公豹严词叱退。他只得跨上坐骑白额虎，恨恨而去。

南极仙翁代表元始天尊行事，申公豹自不敢多言。但先唤子牙“只是不睬”，这已是奇耻大辱，后惑弄子牙不成，并差点丢却性命，使之不仅不感子牙的求情之恩，反而迁怒于他，认为“这是杀人冤仇”，所以临行前对子牙丢下一句诅咒： “你去保周!我叫你西岐顷刻成血海，白骨积成山!”发出如此毒咒，在申公豹绝不只是说说而已。以吊睛白额猛虎为胯下之骑，来去一阵腥风，有“摧林拔树，倒海翻江”之势，足已印证着主人的邪气邪术，另外也暗示坐上之人的残忍凶暴。因小隙而兴大乱，对于旁人来说未必肯行，申公豹却会以百倍的疯狂，去努力将咒语化为现实。他骑虎行天下，以游说挑唆为职责，以搬弄是非为己任，转动着如簧之舌，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千方百计地恶意挑拨各色人物与子牙为敌。如说动怪物龙须虎是诱之以长生——姜尚一块肉，延寿一万年，说动云霄三姊妹是激之以亲情——其兄赵公明乃姜尚所杀;说动矮子土行孙是引之以富贵——披蟒腰玉，咫尺成功;说动太子殷洪是劝之以孝义——子不伐父，社稷为重;说动大鹏金翅雕是惑之以谗言——姜尚欲拔其翎毛，抽其筋骨……一时间什么天绝阵、地烈阵、化血阵、落魂阵纷呈迭现，什么一气仙、羽翼仙、焰中仙、炼气士蜂拥猬集。虽然最终多是“一道灵魂飞向封神台”，但当时却攻得西岐天昏地暗，杀得姜尚苦不堪言。这其间，申公豹扮演的就是这么一个拨乱其间的极关键而又极不光彩的角色。

申公豹身上有着左道旁门的邪气，睚眦必报的匪气，还有一种无所忌惮的野气。即使是那个时代被视为“发愿对天，出口怎免”的庄重立誓，也只当作“牙疼咒”而已。为了达到与子牙“掣肘”的目的，他不仅能轻易诱使别人毁弃“出口有愿”的誓言，也能自己随意发下原本就不准备兑现的重誓。姜子牙进军佳梦关时身负重伤，申公豹乘机劫杀而被元始天尊拿获。为逃脱严惩，他发誓“如再要使仙家阻挡姜尚，弟子将身子塞了北海眼!”其实，把自己撺掇纠合而来的那些左道旁门之徒尊称为“仙家”，已经流露出说话人的感情褒贬和自我认同，何况其盟誓根本就没有丝毫的诚心。“塞北海眼”这样的奇誓，在他的内心原“只当口头言语”，又一个“牙疼咒”罢了。谁知教主的惩罚是无情的，当申公豹“恶贯满盈”之后，法力无边的元始天尊将他用座下蒲团卷起，塞进了北海眼。曾几何时还横行海内、四处喧嚣的申公豹，落得个“今日谁知身塞海，不知红日几沧桑”的寂凉结局，是耐人寻味的。

申公豹形象作为文学人物在古代小说中是独具特色的。他出身正门，却是一位带有自觉的叛逆意识的恶人形象，而不是口是心非的虚伪之士。助逆拒直，欺师抗天，对他来说无需心口不一。因为在其自我感觉上，没有任何道德上的约束和精神上的钳制，所以当他逆历史潮流而动时，也就没有传统心理所必有的对天道的恐惧、对师言的钦服和对正义的敬畏，唯有无所禁忌的肆意狂暴和一意孤行。这种文学形象在明中期的出现，十分隐幽地显影出在新的经济因素萌芽之后，一些反传统的伦理意识和人文思潮也随之萌生，尽管当它们凝结在反派人物身上时，已是经过了几道折射。其实，也只有在开始撕破传统思想道德温情脉脉的面纱之后，申公豹式形象的社会原型，才会在历史舞台上游荡，并才可能被小说作家所认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