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阿毛,废名(冯文炳)一九二七年写的短篇小说《桃园》中的人物。
王阿毛还只是个十三岁的女孩儿,王阿毛有着温善的心地、纯美的感觉、病弱的身体和孤寂的处境。
孤寂是王阿毛最为突出的生存状态和精神特征。唯一的邻居是使人敬而畏之的县衙门,再就是使人一听毛骨悚然的刑场(“杀场”)。家里唯一相依为命的,是连走路也怕弄出声响的父亲王老大。父亲很少有与阿毛说话的时候,整天劳碌着经营桃园。家里以种桃为业,父亲以种桃出名,在当地,桃园几乎成了父亲的别称,因为再也找不出种有这么多桃子的第二个所在了。
王阿毛天真得透明的心地,还丝毫未受世俗功利的干扰。当紧贴桃园的城墙成为游人们顺手摘取园内桃子的跳板,因而城墙成了父亲抱怨和牢骚的对象时,王阿毛却依然替城墙栽花培草,从不计较别人从城墙上把它们摘走。
王阿毛拥有出色的感觉,这些感觉尚未受到任何约定俗成的、规范化了的东西的过滤和处理,因而保持着个体生命与外部世界无蔽无遮、畅通融泄地交接时的真切、独特的质感。这种保持了真实生命质感的感受,正是艺术家夙寐谋求的艺术感觉。只是,它们只存在于幼童的世界里,到了成人的世界便告消失了,以致成人世界中的一部分人(艺术家)必须刻意寻求才行。在王阿毛,它们是一种再随意不过的随处可以触发的东西,而对艺术家说来,却必须经过惨淡经营,并且还未必能觅取得到。现代科技文明纯粹从对峙中去看待人与自然关系的观点,一味推崇人对自然的至上征服者地位的观点,不仅带来了人与自然的隔阂、疏远,也使人类敏感自然意趣的感觉退化和钝化。这样,王阿毛随处迸发的出色感觉,对于警觉到认识上的偏蔽,开始重新考虑重建人与活泼流动生意盎然的自然的相互依存、渗合关系,从中获取感性生命意趣的当代读者来说,其魅力就不言而喻了。
孤寂的心灵是最为敏感的,病弱的体质更是强化着这种敏感。对王阿毛来说,填塞心灵的孤寂和缓解心灵过分敏感的,便只有放纵想象和内心自我对话。对这颗天真纯善的心灵来说,这个世界难以索解的东西真是太多了。
“阿毛用了她的小手摸过这许多的树,不,这一棵一棵的树是阿毛一手抱大的!——是爸爸拿水浇得这么大的吗?她记起城外山上满山的坟。她的妈妈也有一个,——妈妈的坟就在这园里不好吗?爸爸为什么同妈妈打架呢?有一回一箩桃子都踢翻了,阿毛一个一个的朝箩里拣。天狗真个把日头吃了怎么办呢……”
当漫无边际的想象和自言自语也难以排解内心的孤寂时,王阿毛多么希望桃园主人——父亲王老大能在这不是出产桃子的季节,替她上街买回桃子来。这一恳请与其说是出于食欲的需求,毋宁说是出于心灵所需要的寄托。在街上,王老大忍痛割爱将他心爱的酒瓶(要知道,作为他余生的精神支点,除了女儿阿毛、桃园,就是这酒瓶了),连同手中仅有的十几个铜子,从一副担子那里换来了三个逼真的玻璃桃子。
“‘我拿我阿毛看一看……’”
“乒乓!”
“……桃子是一个孩子撞跌了的,他,他的小小的心儿没有声响的碎了,同王老大双眼对双眼。”王阿毛所面临的处境将因为这样的结局而变得分外沉重。当她得知父亲替她换来的玻璃桃子已经打碎,病弱得孤寂的心灵是否将因此而加重它的病弱和空寂呢?这一切都已经无从推知。但可以肯定的是,桃园四周窒抑着王阿毛的沉寂和郁闷的氛围将依然故我。而王阿毛最打动人处,也正是她的伤感、憾缺和忧郁。
在小说叙述上,由于废名摒弃了情节至上的故事法则,注重的是感觉的意趣,善于将生糙的自然情趣,通过意象的观照和熔炼,看似散漫、随意、信手拈来,实际上却隐含着饱经沧桑而又平易恬淡的心境,这样,小说人物便拥有了内向、暗示、圆融、平实而隽永的特殊魅力,在有限的天地间具有较大的发散性。使读者在断续中不断豁然有所领悟,会心处即在眼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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