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鲁迅·旧体诗·惯于长夜》原文、赏析、鉴赏
惯于长夜过春时,
挈妇将雏鬓有丝。
梦里依稀慈母泪,
城头变幻大王旗。
忍看朋辈成新鬼,
怒向刀丛觅小诗。
吟罢低眉无写处,
月光如水照缁衣。
1931年1月17日柔石、殷夫、李伟森、胡也频、冯铿五位左翼作家被捕,鲁迅全家于1月20日离开寓所避难于一家日本旅店。2月7日深夜柔石等被秘密枪杀,半月后鲁迅才得知消息。在后来写的《为了忘却的记念》一文中,鲁迅曾谈到写这首诗的经过和心情:“在一个深夜里,我站在客栈的院子中,周围是堆着的破烂的杂物;人们都睡觉了,连我的女人和孩子。我沉重的感到我失掉了很好的朋友,中国失掉了很好的青年。我在悲愤中沉静下去了,然而积习却从沉静中抬起头来,凑成了这样的几句。”
诗的第一句“惯于长夜过春时”,抒发了无比沉痛的感情,带有象征手法。当时正是春天,但却在逃难中度过美好的春光,而且处在黑暗的深夜里,这是鲁迅对三十年来生活历程的形象性的概括。不管是清朝的统治、北洋军阀的统治,还是国民党的统治,都是漫漫长夜,不见光明。“惯于”意为司空见惯,习以为常,那就不仅是1931年的春天,连整个一生的青春都是在长夜中度过的。
第二句“挈妇将雏鬓有丝”是写实,《鲁迅日记》1931年1月20日这一天记:“下午偕广平、携海婴,并许媪,移居花园庄。”两鬓出现丝丝白发正是衰老的象征,却要“挈妇将雏”逃难,加深了对反动派罪行的揭露。
“梦里依稀慈母泪”,把诗意推开一层,不仅想到牺牲者——烈士的慈母,也想到避难者——自己的慈母。诗人仿佛看到慈母们因为思念孩子而流泪。鲁迅在《为了忘却的记念》中说:“我记得柔石在年底曾回故乡,住了好些时,到上海后很受朋友的责备。他悲愤的对我说,他的母亲双眼已经失明了,要他多住几天,他怎么能够就走呢?我知道这失明的母亲的眷眷的心,柔石的拳拳的心。”柔石的母亲是如此,其他烈士的母亲当然也是如此。真是“可怜黄浦江边骨,犹是慈亲梦里人”。鲁迅虽未遇害,也是母亲怀念的对象。他在给友人的信中说:“上月中旬,因盛传我已被捕……老母饮泣,挚友惊心。”(《鲁迅书信集·致李秉中》1931.2.4)
“城头变幻大王旗”,写人民群众和革命作家被害和受难的原因。大王,旧社会北方人民对强盗的称呼。鲁迅常把反动头子称为强盗,指出他们勾心斗角,互相打得你死我活,像变幻魔术一样,每更换一次旗号,就有多少人头落地。
“忍看朋辈成新鬼”是紧接“大王旗”而发的反问句:难道忍心看着朋友们被反动派杀害成了新鬼吗?“怒向刀丛觅小诗”,是对上句的回答。“忍看”初作“眼看”,“刀丛”初作“刀边”,“忍”和“丛”二字的订正,显然加深了感情,增强了力量,更能表现鲁迅为反动派的罪行所激怒,敢于冲向敌人刀山剑戟而无所畏惧的气概。
“吟罢低眉无写处,月光如水照缁衣”,是对情景的实际描述,又包含着对反革命文化围剿的揭露。夜深人静,月光如水,照着缁衣(黑袍子),一边构思,一边口吟,吟成之后,不觉愁眉不展,因为悼念革命者的诗“无写处”。鲁迅说:“可是在中国,那时是确无写处的,禁锢得比罐头还严密”(《为了忘却的记念》);同文又说:“但末二句,后来不确了,我终于将这写给了一个日本的歌人。”这是指1932年7月11日鲁迅将这首诗写给日本歌人山本初枝。由于日本歌人的传播,旅居日本的郭沫若认为这首诗“大有唐人风韵,哀切动人,可称绝唱”。这首诗当时广泛流传,正如许寿裳所说:“全首真切哀痛,为人们所传诵。”
注释
① 这首七言律诗写于1931年2月左联五烈士殉难半月之后。1933年2月7~8日五烈士牺牲两周年时,鲁迅写了《为了忘却的记念》一文,把这首诗插入文章的第四部分。这首诗在国内外广为传诵,本来没有题目,便以第一句前四字为题,也有人题作《悼柔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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