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学名作《卢玮銮·香港文学散步》原文|主题|赏析|概要
作者简介 卢玮銮,香港散文家、学者。笔名小思,另有笔名明川、卢颿。原籍广东番禺,在香港出生。1964年毕业于香港中文大学新亚书院中文系,翌年入罗富国师范学院进修,获教育文凭。1973年赴日本京都大学人文科学研究所研究中国文学。1981年,以《中国作家在香港的文艺活动》之论文获得硕士衔。小思曾任多家中学中文教师,1978年任教于香港大学中文系,1979起任教于中文大学,现为中文系讲师。已出版的作品有《路上谈》、《承教小记》、《日影行》、《丰子恺漫画选绎》、《不迁》及合集的《七好文集》、《七好新文集》、《三人行》等。曾编纂《香港的忧郁——文人笔下的香港(1925—1941)》,与人合编有《茅盾香港文辑》,研究论文集有《香港文纵》。香港评论家黄继持在谈到小思的散文成就时说到:“小思又是最能承接二三十年代中国散文传统的一位。就其所追慕的丰子恺夏丐尊那一路而言,寝且有青胜于蓝之势。那一路散文,五十年代以来在大陆式微;而小思于香港所接受的中国人文精神教育,却培植了她那份温厚诚挚而又活泼鲜妍的文学心灵,此中有“五四”以来富于理想但不卷入激进漩涡那类优秀文人的身影。”《香港文学散步》分“忆故人”、“临旧地”两辑,收有作者关于中国现代作家在香港的人生踪迹的散文十一篇,集中反映了作者多年来为香港现代文化寻根的心路历程。
内容概要
五四历史接触
六十年后隔冷漠的白石/灼热的一腔心血/犹有余温,那淋漓的元气/破土而出化一丛雏菊/探首犹眷顾多难的北方/想墓中的臂膀在六十年前/殷勤曾摇过一只摇篮/那婴孩的乳名叫做五四/那婴孩洪亮的哭声/闹醒两千年沉沉的古国/……(《蔡元培墓前》)这是1977年6月余光中凭吊蔡元培先生之墓后的作品。那一年,诗人几经盘诘,好容易才找到荒凉得很的蔡墓。也许,五四运动、蔡元培,这些名词许多人都知道,但有多少人知道:香港原来是蔡先生葬身之所呢?四十七年前,香港仔是个渔港,远离市区,华人永远坟场就在山坡上。一列列坟墓日夕面对的是小舟渔火,但四十年之后,它们却困处在车尘人烟中了。在纵横的坟碑间,就有一处埋葬了一生为中国争取人权、学术独立、思想自由的教育家——蔡元培先生。让我们去向这位开明的长者致敬吧!朝着华人永远坟场石牌坊,走完上坡路,过了刻着“同登仙界”四字的另一个石牌坊,转向右边小路,尽头坡上有一座“四望亭”,绕过小亭,在朝东南的台阶上,找到“资”字记号,向前再走几步,就会看到一块墨绿色,刻上金字的云石碑——说一块,不够正确,它是由几块云石合成,上面刻有“蔡孑民先生之墓”七个大字,和“蔡孑民先生墓表”。现在看到的大碑,是1978年由北京大学同学会重建的,从前,只有一块小小的白石碑,上面孤零零的刻上“蔡孑民先生之墓”七个红字,荒凉萧条,曾惹起了有心人的无数慨叹。也许,现在已经没有太多人知道蔡元培先生了,但远在五十年前,他避地南来,住在九龙的时候,虽然已没有公开活动,但他对香港文化界仍起了鼓励作用,而一般市民,也知道蔡先生住在香港。我们试看看1940年3月10日,他举殡那天的情况吧!全港学校和商店下半旗致哀,他的灵柩由礼顿道经加路连山道、再经波斯富街、轩尼诗道、皇后大道、薄扶林道,沿途都有市民列队目送,在南华体育馆公祭时,参加者万余人,那真是荣哀。香港山水有幸,让这位文化巨人躺着,可是,香港人也善忘——看来,应该说许多香港人从没得过这类的历史讯息,不是善忘,是根本不知道,年年清明重阳,不见有多少人去扫墓。扫墓,只是个仪式,不必斤斤计较,但如果在五四纪念日的前后,能去蔡先生的墓前致敬,深思蔡先生生前走过的道路,这毕竟是我们香港人可以做得到的事!什么时候有空,走到已变成闹市的香港仔去,不妨去作一次历史接触,读一遍那刻在碑上的墓表,追思前辈为中国民众教育立下的殊功,或者,我们会在历史教科书以外,多领悟一点历史教训,同时,可酿出一腔历史情怀。
寂寞滩头
夏季过后,我去浅水湾!乘公共汽车去,不必像戴望舒:走六小时寂寞的长途。不过,我也没有带一束红山茶,因为在那里,已找不到可放茶花的坟。望着海一片,当年,就为了这个原因,两个男人把肖红的骨灰埋在滩头?多病的女作家,在1940年到了香港来——多雾而潮湿的小岛上,有没有来过浅水湾?好像不见有人提过。她写商市街,写呼兰河,我多么渴望有一天,在发黄的报纸堆里,竟然读到她写香港的文字,特别是写浅水湾的。日本人占领了香港,肖红辗转在两间医院的病床中,捱不尽的恐惧与病痛折磨,终于死在临时的战时医院里,两个男人——她爱的或爱她的,把她火化了,1942年1月25日的黄昏,把骨灰埋在浅水湾海边。那里,已经没有了骨灰。因为繁华的旅游点容不了一个凄凉人的痕迹,1957年,关心她的人几经辛苦才把小小半瓶骨灰移到广州去了。但远方来客,到今天,总会对我说:我想去看看肖红葬身之所。每一次,我都很难过,究竟在哪里呢?浅水湾变了许多,“肖红之墓”四个大字的木牌,早就消失了,只能凭着当年的一帧照片,去找有栏杆的梯阶,和一棵大凤凰木,树下就是曾埋肖红的土壤。有一位诗人写下这样的“肖红墓志”……而漫长的十五年,/小树失去所踪,/连墓木已拱也不能让人多说一句。/放在你底坟头的,/诗人曾亲手为你摘下的红山茶,/萎谢了,/换来的是弄潮儿失仪的水花。/浅水湾不比呼兰河,俗气的香港商市街,/这都不是你的生死场。……浅水湾,无端地在中国文学上留下了刻骨铭心的名字,都同女作家有关。张爱玲借着白流苏范柳原,让浅水湾变成无尽又不断翻新的爱情故事舞台。而肖红,却是一个浪荡的孤魂,找不到归路,流落在太平洋的边缘,叫许多人想起浅水湾。我站在滩头,许多凤凰木的其中一棵下,仿佛听见肖红说:“整个城市在阳光下闪闪灼灼撒了一层银片,我的衣襟风拍着作响,我冷了,我孤孤独独的好像站在无人的山顶。每家楼顶的白霜,一刻不是银片了,而是些雪花,冰花或是什么更严寒的东西在吸我,全身浴在冰水里一般。”海天一片,潮涨潮落,浅水湾,有过一个肖红的故事。
作品鉴赏 读卢玮銮编的《香港的忧郁》、著的《香港文踪》和最近编著的《香港文学散步》仿佛体会到作者在十多年来潜心研究、寻索香港文化历史所经历的几种境界,最初是搜罗中炙,披沙拣金;在此基础上慎思明辩,形成史述;最后是研究者与研究对象精神空间的相互融汇,是心灵的应合、情感的共鸣。《香港文学散步》顾名思义,其文心似乎在一个走字,散步即是走,作者仿佛导游者,她引领读者穿行于香港的山水之间、城市街巷,去漫游,去体认前一辈文化巨匠名人留下的足迹。读着这本书,我们才知道,有那么丰富的历史讯息,蕴藏在这片蒙受“文化沙漠”恶谥的地方。“荷里活道,真是一条奇妙的街。旧房子一幢幢拆掉,新大厦纷纷建起来”,穿过这条街再往前,在基督教青年会的小礼堂,你就来到了鲁迅六十多年前到香港作演讲的地方(《仿佛依旧听见那声音》)。五十年前,在薄扶林道,有一座小洋楼,那是诗人戴望舒的“林泉居”(《林泉居的故事》);如今,从奥卑利街经过,仍可看见一堵奇异的高墙,在这堵高墙里面,有一个小牢里,诗人在暗黑潮湿中写下那首著名的《狱中题壁》(《一堵奇异的高墙》)。几十年时光流逝,香港的城市面貌经过了多少沧桑巨变,“林泉居”早已拆掉,而许多香港人也根本不知道,蔡元培这位五四先驱就长眠在香港;许地山墓前“没有一朵花,没有一炷香,寂寂的在那儿已经四十六年”(《三穴之二六一五》)。除了这些以历史人物为主题的散文外,第二辑散文以“临旧地”为中心,分别记述了在“孔圣堂”、“学士台”、“六国饭店”、“何福堂中学”举行的一系列重大的文化活动。从这些散文中,我们处处可以看见作者孜孜以求的身影,她循着报刊史料提供的线索,踏勘一处处文化遗址,想象着当年的历史风貌。一份沉重而真切的历史感、一份对中国新文化的先驱者和他们开创的文化传统的珍视热爱从字里行间流溢出来。这种历史感里凝聚了作者多年里学术研究的追求,她曾谈到“香港可以说是个缺乏历史观念的城市,外国人很早就撰写了香港历史专书,但中国人反起步得迟。……关系整个香港命脉的历史研究,还在艰难起步,只占历史小部分,又历来不受重视的‘文学史’那就更不堪说了。”正是出于自觉的历史意识,卢玮銮对中国现代作家在香港的文化活动作了开创性的研究,她的《香港文学散步》则是史料钩沉与艺术想象相结合开出的一束奇葩。她写的是忆故人,但叙述的起点都是从眼下、从现在展开,逐步推进到过去,自始至终贯穿着作者个人的观感和情思。由是,历史不是孤立的片段,不是凝固的记载,它成为我们今天的精神生命的一个来源,成为被找回的、我们失而复得的一部分。这是选载的《五四历史接触》就反映了这一叙述特点,文中先引了台湾诗人余光中寻访到蔡元培之墓后所写的凭吊先哲的诗句,然后作者想象她如一位向导,带读者去扫墓。她边走边说,追述蔡元培先生的历史贡献,在追述中直抒胸臆,警醒某种善忘、冷漠历史的态度。《寂寞滩头》悼肖红一文令人想起茅盾《<呼兰河传>序》中的那句话:“肖红的坟墓寂寞地孤立在香港的浅水湾。”但作者写的是“在那里,已找不到可放茶花的坟”。怀念之情,无所寄托,恰如肖红漂泊无依的孤魂一样,找不到归路。作者的感慨与戴望舒的《肖红墓志》诗句、与肖红自叙的孤独相应合,激起回声不绝。在每篇散文后面都附有被缅怀的这位作家写于香港的诗文及其同代人或后辈人所写的有关纪念文章。文本互相指涉,形成多重映证对照的历史空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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