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学名作《洪醒夫·散戏》原文|主题|赏析|概要
作者简介 洪醒夫,原名洪妈从,笔名司徒门。1949年生于台湾省彰化县二林镇。1972年毕业于台中师专,毕业后曾任小学教师,并助理《台湾文艺》的编务。他开始写作较早,入台中师专第二年刚18岁的时候,第一篇小说《逆流》就在《台湾日报》副刊连载。他起步比较高,颇受台湾文坛瞩目。1973年,以 《跛脚天助和他的牛》获第四届吴浊流文学奖佳作奖; 1975年,以《扛》获第七届吴浊流文学奖佳作奖;1977年以《黑面庆仔》获第二届《联合报》小说奖佳作奖;1978年,以《散戏》获第三届《联合报》小说奖第二奖。不幸的是,1982年7月31日,年仅33岁的洪醒夫在一次车祸中遇难逝世。著有小说集《黑面庆仔》、《市井传奇》、《田庄人》和《怀念那声钟》。前两部,是他在世时出版的;后两部是他逝世后,由生前友好代为编的。为了纪念洪醒夫,台湾文学界发起并设立了“洪醒夫小说奖”,每年评选一次,其宗旨为:“希望你永远记得在中国的土地上,有一个生长于彰化二林镇,名叫洪醒夫的青年人,他一生唯一的希望,是或多或少能描述出台湾一般农民的生活内容和对事物的看法,以及他们刻苦耐劳奋勉不懈的精神。洪醒夫自小与他们生活在一起,印象深刻。洪醒夫把他们写活在他的书里,当然,洪醒夫是我们这一代最杰出的小说家之一,洪醒夫会活在每一个热爱文学的人心里。”
内容概要 歌仔戏是台湾流传颇广的戏曲剧种。但由于台湾社会的转型,工业文明带来了新的娱乐方式:电影和电视的普及,大大地冲击了传统的戏曲艺术,歌仔戏逐渐失去了观众,而走向衰落。本篇作品通过玉山歌剧团的兴衰,生动地反映了这一不可避免的社会现象。玉山歌剧团辉煌时期有演员三四十人,现今只剩得十一二个,加锣鼓手杂务一干人等,合计不过二十上下。想当初天天有戏演,演职员依规定照着一定的时间作息,如今只得解散回家,自己再找营生的勾当,有生意,再集合起来,剧团也早已不再按月支付演员薪水及生活津贴,而是在每次演出之后,按约定的条件分红,等于是打零工。一年到头根本演不上几天戏,戏院里老早就不再接受歌仔戏剧团了,只能在祭典拜拜的节日里,到各村镇庙宇间演出。但是,这些地方每每都是布袋戏的天下,布袋戏人员少,费用轻,打杀砍斩,节奏明快,还有一部分人喜欢看。歌仔戏费用大,观众又少,生意凄惨。剧团里的演员只得四处觅食,然而,可怜,大多数的人除了会演歌仔戏外,都无一技之长,日子很不容易过。三年前,金瓜寮大拜拜,新庙落成,空前的热闹,在庙前广场以及庙边秋收后的稻田里,同时搭起三座戏台,一个布袋戏班,一个康乐队,还有他们的玉山歌剧团。三个戏台成三角形,面相向,演对台戏。他们玉山歌剧团还特别花钱添置了许多一闪一烁的彩色小灯,点缀得整个戏台五光十彩,气派不凡。从班主金发到全体团员都容光焕发,精神抖擞,人人梦想着美好的未来。那天的剧目是他们的看家拿手戏《精忠岳飞》。这是难得的精彩好戏,忠义永昭,气魄撼人,又有许多武打场面,演来颇为热闹; 当初,“玉山”辉煌时期,这出戏连演连满,轰动得很。然而,那天“玉山”却败了,而且败得奇惨。戏台前万头钻动,却都用他们的后脑勺对着“玉山”的门面。对面康乐队有十来个年轻的女孩,穿暴露的服装,跳热烈的舞,唱的歌难听,观众却看得出神。布袋戏更是不伦不类,除木偶外,真人也上台,有穿短裙热裤唱歌跳舞的货真价实的女人,也有年轻的男人。到了晚上,另外这两个班子,都弄了相当奇特的灯光,歌舞节目也更为热烈大胆,看得年轻观众口哨与喊叫之声四起。上了年纪的与一部分妇女观众,都去看布袋戏的特技节目,却也时时把目光瞄向康乐队那边。“玉山”一开场锣鼓虽打得响,麦克风的声音虽蓄意放大,演员在台上个个浑身大汗,还是白费力气,却只落得观众个个以背部相望。无奈,班主金发临时只好决定,让扮演主角岳飞的女演员秀洁在台上改唱流行歌曲,而且边唱边摇。台下那些观众好似都在恶意地嘲笑她,有些人对她指指点点,不知说些什么。这时,康乐队那边舞台上出来一个穿超短裙的女人,抓起麦克风怪里怪气地大叫:“你们看,岳飞在唱《梨山痴情花》,穿战甲的岳飞大将军在唱《梨山痴情花》,来,姊妹们,我们陪岳将军唱一段!”康乐队的舞台上尖声尖气怪声怪叫拥上六七个穿一式超短裙与紧身T恤的女郎,一起开口唱《梨山痴情花》,并且摇头顿足,狂热地舞了起来,玉山歌剧团的演员们都清楚,就是无法承认,无法面对一个事实:随着工商业的蓬勃发展,电影电视等等传播事业的日新月异,已经把人们的兴趣从歌仔戏上面带走了,以前喜欢歌仔戏的人,现在都被电视连续剧粘住了,歌仔戏实在回天乏术,他们每个人都清楚,但每个人都不断地安慰自己,等熬过这一段日子之后,一切都会好起来的。后来剧团里突然跑来一个跑江湖的卖药郎中,说是班主金发的好朋友,他给剧团出点子,提出“蜘蛛美人”的构想,拉着六七个人,便开始跑江湖。这其实是骗人的勾当,他们请画广告的画了一只大蜘蛛,没有头,却在该画头的地方开一个洞,让人头可以钻出来,便成了“人头蜘蛛身”,再拥有一个两人乐队、三个可以替换的“美人”,便大乡小镇地大人五元小孩三元起来。这“蜘蛛美人”当然能讲能唱能吟,也能与观众打情骂俏,在唇舌上胡作非为。这样的生活大家过得很窝囊,一则收入实在有限得很,又要时常换地方,很辛苦,一个地方无法呆太久,久了没有生意,可能还要惹麻烦;二则大家都感到被那个人愚弄了,嘴里不说,心里不舒服。有一天晚上,金发不知为了何事与那个人大大地吵了一架,还拿椅子砸了人家,那人忿忿地跑了。“蜘蛛美人”自然也就落幕了。后来,剧团实在无可奈何,就兼做丧家的生意,牵魂阵、王子哭墓等等,什么都来。今天,玉山歌剧团的演出,戏台搭在庙前广场上,用几个空的铁皮油桶搭起基架,铺几块木板做台面,往上再搭布景阁子,便有个规模。以前这样搭,现在还是这样搭,然则式样一致,气派却截然不同,往昔“玉山”的亭阁山水,各式活动布景,可以装满整部大卡车,然而毕竟叫人叹为观止的,还是戏台的门面,豪华阔气,五光十色,就那亭柱里两条鲜活的彩龙,怕不有两丈来高,台下观众黑鸦鸦挤了一片,人头连着人头,一直泛滥到庙门前,还溢了一些在庙旁的马路上,吵杂声、喝彩声,那才叫盛况空前!可是今天晚上,台前只剩五个观众,三老两小,其中有两个老的背对戏台,与另两个蹲在那里,不知说些什么,好久都不曾回头望台上一眼,两个四五岁的小孩则绕圈圈在那里玩得开心,时时把脸埋在大人的背后躲迷藏。喜欢歌仔戏的人都不知哪里去了。台上正演着《铡美案》,班主金发扮演包公,他的儿媳阿旺嫂扮演秦香莲,秀洁扮演陈世美,翠凤扮演国太,在“玉山歌剧团”辉煌的时代,秀洁的陈世美演得活灵活现,与阿旺嫂的秦香莲、金发伯的包文拯,在戏里争春色,鼎足而立,时时好戏连台。可今晚,面对台下这冷冷清清、凄凄惨惨的情景,台上的演员也提不起精神来。金发——包公在台上连连地忘词;台上的秦香莲也因为听见后台儿子啼哭连忙下台去了,而且竟然卸了妆,带着儿子吃冷饮去了。最后,散戏时,观众懒散地向戏台望了一眼,像是埋怨锣鼓声扰了他们的清静,一个站起来,伸懒腰,第二个接着站起来,第三个站起来,他们把蹲姿变成立姿,却继续聊天。金发在后台宣布:今晚这一场,大家拿出精神,认真做,不管有没有人看,我们一定要好好演,演完这一场,“玉山”应该解散,大家去找一点“正经的”事情做,好好过日子,从此以后,谁都不要再提歌仔戏了。
作品鉴赏 这篇作品,作者巧妙地把玉山歌剧团的兴衰,浓缩在一场《铡美案》的演出;而玉山歌剧团的兴衰,又象征了整个歌仔戏的兴衰;而歌仔戏这一古老剧种逐渐走下坡路,失去观众,既是社会现象,也是一种文化现象。一场《铡美案》的演出,竟然会是一种社会现象、文化现象的缩影!玉山歌剧团这几年由兴到衰的变迁,正是歌仔戏在台湾的日趋没落的必然与几分无可奈何。而这一切,作者是在舞台上正进行的《铡美案》演出中展现出来的。舞台上展现的甚至也不是完整的这出戏,只是这出戏的片断,更确切地说,通过这一片断的演出,作者蓄意描写的是几个演员——金发、秀洁和阿旺嫂从“玉山”的全盛时期到衰落后的心态、情感和生活状态的变化。作者写金发的一生都和歌仔戏紧紧连在一起,他热爱歌仔戏,演了一辈子歌仔戏,如今面对歌仔戏的没落,他的酗酒和颓唐,正是这一社会现象和文化现象在他身上的折射。我们看到,他怎样从不相信歌仔戏竟然失去了观众到不得不相信,怎样无可奈何,一直到沉重地宣布“谁也不要再提歌仔戏了。”金发扮演的是包公,包公在戏中应是个威严有力的人物,但由于金发的颓唐,他演来却“声音里透着几分懒散,全没有了青天大老爷的威严”,这种演员与角色两种不同的性格的显现,如此造成的反差、错置与对立,使作品更加强了悲剧效果。台上的陈世美一听“国太驾到”,应当面露得意之色,可扮演陈世美的秀洁,实在得意不起来,连做个得意的表情也透着凄清。秀洁13岁开始学戏,一晃15年,当初可怎么也想不到,有朝一日会落到如今这个地步! 她有一付好嗓子,其实唱流行歌并不困难,但金发伯说:“不行,饿死了也不能去唱流行歌;一个学歌仔戏的人去唱流行歌,就像一个规矩的妇人家讨了客兄一样,那是无耻!”她也曾暂时离团,四处找事,打零工,做店员,但都做不长久,可是三年前金瓜寮大拜拜那场演出,为了和康乐队那帮小姑娘们抢观众,金发伯竟让扮着岳飞的秀洁在台上去唱流行歌了,即使如此,也并未能挽回歌仔戏的衰势,他如今在这山穷水尽之余,也只能祈祷上苍保佑,保佑金发伯说的话早日实现,希望大家早日反悔,都来喜爱歌仔戏!当散戏之后,金发伯宣布今晚将演最后一场戏——《精忠岳飞》,金发慈祥地拍着秀洁的肩膀,说:“晚上吃饱一点,才有精神……你把岳飞的精神演出来,像以前那样,不,要比以前任何一场都好……当然,你可以放心,我保证,不会再强迫你唱流行歌!”秀洁竟在一种自己无法控制的、莫名其妙的情绪下提高嗓门,朗声答道:“你不要妄想,就是你逼我唱,我死也不唱,看你这小小的开封府尹,又怎么奈何了本宫!”不去刻意去学,那口气就是陈世美,字正腔圆,功力十足!《散戏》在艺术上的最大特色,就是在演员与角色,也就是小说中的人物与舞台上的剧中人之间的巧妙安排与处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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