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国寓言·缩蚓》寓言赏析
蚁游于蚓穴, 闻蚓歌而善之曰:“美哉,沨沨乎! 古所谓遏云止水声也。”见其食槁壤,饮黄泉,萧然自得, 曰:“伯夷西山之操,介推绵上之清,於陵仲子不及也。”见其引伸长而黝,颀而泽, 曰:“圣人, 其犹龙乎?”蚓闻之曰:“客知予处, 未知予出也。试与客游人间世乎!”蚁从之。蚓于是奋首昂霄, 出其穴, 与蚁循风亭月榭、长阶短砌间,惕然适也。蚁益矜之。俄有鸡雏过,望蚓而啄,蚓负痛,颠踣欲死,蹙缩不逾寸。蚁讶曰:“噫,能止此乎! 汝终不可游人间世也。”
——李世熊《物感》
《物感》是明末清初李世熊的寓言集,也是我国古代学习伊索寓言而写的第一本寓言集。作者借鉴西方寓言的艺术手法,多用动物故事拟人,写中国的题材,反映中国的现实。《缩蚓》描写的蚯蚓与蚂蚁,都是作者的讽刺对象,但从标题看,其矛头首先是指向能“处”而不能“出”的蚯蚓式的人物的。
出处是古代知识分子的两种生活方式。出谓出仕(人世),处谓退隐(出世)。蚯蚓在地下吃松土,喝泉水,伸着黑油油的身子,一副潇洒自得的样子。可是,一出洞穴来到“人间世”,一只小鸡就啄得它“颠踣(bo仆倒)欲死,蹙(cu收缩)缩不盈寸”,丑态毕露。很显然,作者是借蚯蚓来讽刺那些自鸣清高实则迂腐不堪、一无所能的处士。但寓言的意义并不止此。它反映了儒家“内圣外王”的人格理想(“内圣”指修身,“外王”指事功治国)产生内在离异的现实。宋明理学大兴之后,空谈性理轻视实务之风,不但弥漫士林,而且影响了整个政治。明亡后,顾炎武等许多进步思想家和知识分子回顾“神州荡覆,宗社丘墟”的沉痛教训,深感空谈心性之无用,大力提倡“经世致用”的实学。我们应该从这一广阔的思想文化背景上来理解蚯蚓形象的讽刺内涵。结尾蚂蚁说:“能止此乎!汝终不可游人间世也。”正是点题之笔,讥笑蚯蚓的无能无用,是从它不可“游人间世”着眼的。作者明亡后隐居不仕,他在寓言中表达的对“内圣外王”“经世致用”的追求,流露了他对国家民族命运的深刻关注。
从另一形象——蚂蚁看, 寓言又是对阿谀者的投枪。 他们为了讨得对方的欢心, 不惜用肉麻的话进行不切实际的吹捧。但一旦形势变化, 他又会把对方说得一钱不值, 以显示自己高明。蚂蚁就是这样的拟人形象。作者通过蚂蚁前后判然两人的对比,暴露了吹捧者虚伪卑劣的灵魂。
但是,吹捧者之所以有市场,往往是因为对方有弱点可以被其利用。蚯蚓的弱点就是缺乏自知之明。当听到蚂蚁吹捧时,他竟然忘记了自己的本来面目,结果一只小鸡就把它啄得颠踣蜷缩。蚯蚓并不值得同情, 因为乐意接受吹捧的人的灵魂也是肮脏的。
这则寓言突出描述蚂蚁的吹捧之词。这些极度夸张的赞叹语言与蚯蚓的实际形象形成鲜明对比。由于蚯蚓为人所熟知,故不需具体描写,只要一听蚂蚁的话就知其别有用心。可见本文用笔之虚实详略,甚为得当。如蚯蚓在地下生活本是清苦的,但蚂蚁却故意称道为高尚,并且它同把古代宁吃薇菜也不食周粟的伯夷,宁可被烧死也不受爵禄赏赐的介之推,宁可吃井上被虫蛀过的李子也不食“不义之食”的於陵仲子相比。蚯蚓伸长身子,蚂蚁竟说象龙一样, 是圣人的形象(孔子曾赞叹老子:“其犹龙耶!”)。不伦不类,任意攀附,这正是吹捧者满足对方虚荣心的惯用手法。写蚯蚓对蚂蚁吹捧的态度虽然只一句:“客知予处未知予出也!”但那种对吹捧全打收条、洋洋得意的神情就跃然纸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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