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国寓言·运斤成风》寓言赏析
庄子送葬,过惠子之墓,顾谓从者曰:
郢人垩漫其鼻端,若蝇翼。使匠石斫之; 匠石运斤成风, 听而斫之,尽垩而鼻不伤。郢人立不失容。宋元君闻之, 召匠石曰:“尝试为寡人为之。”匠石曰:“臣则尝能斫之。 虽然, 臣之质死久矣。”
自夫子之死也,吾无以为质矣,吾无与言之矣。
——《庄子·徐无鬼》
庄子是道家学派的主要代表,惠子(约前370~前310)是名家学派的代表人物之一。道家主张“道法自然”,“无为而治”;名家(又称刑名之学), 则强调名实之辨(即讨论概念与事实的关系)。两家学说是对立的,所以庄子常与惠子发生辩论,《庄子·秋水》中便记载了“濠梁观鱼”和“鸱与鹓鶵”两则脍炙人口的辩论故事。但是,他们的友情却很深厚。因此,惠子死后,庄子经过其墓地时作了这则寓言来悼念他。
寓言中有两个形象:郢人(即住在楚国都城郢城的某人)和匠石(名叫石的木匠)。郢人大概是一个粉刷墙壁的泥水匠,不小心让一点白垩(e, 白土)沾到鼻子上,薄得象苍蝇翅膀一样,却叫匠石给他削掉。匠石于是挥动大斧(斤即斧),风声忽忽,随手一砍,削尽了白土却没有擦伤鼻子。郢人站着面不改色。作者用这种夸张得近乎荒诞的情节,写出了匠石的高超技艺,也写出了郢人的镇定自若。如果没有郢人的信任和配合,匠石的高超技艺是无法施展的。所以,当宋元君要匠石表演时,匠石便说:“我的对手(质)已经死了,我再也不能施展这种手段了。”大有钟子期死而伯牙不复鼓琴之慨。
一则优秀寓言往往具有多层次的意蕴:触发作者创作契机的具体事件是表层寓意,它所反映出的某一特定历史时期的精神风貌是中层寓意,它所表现出的深刻的哲学意蕴是深层寓意。本则寓言为悼亡而作,把自己比做匠石,把惠施比作郢人,极力抒发失去老朋友后的悲痛和失去辩论对手后的孤寂。“自夫子(指惠施)之死也,吾无以为质矣,吾无与言之矣!”感情真挚深沉,令人凄然动容。这便是它的表层寓意。
战国时代是一个百家争鸣的时代,各派都宣扬自己的主张,批判对方的主张,斗争异常激烈。但正是这种斗争促进了学术的发展。正如班固《汉书·艺文志》中所说的,各家学说正如水火一样,相灭相生、相反相成。惠施所倡导的“合同异”的相对主义理论以及“泛爱万物,天地一体”的思想, 便为道家所融合,后来成为“黄老之学”的组成部分。故庄子虽多次讽剌批判惠施,但却很热爱这个辩论对手;如果没有惠施,庄子便失去了磨砺自己学说的对象,甚至要找一个能听懂自己所宣传的玄妙理论的人也很困难。所以,匠石运斤的中层意蕴便是从客观上反映出百家争鸣的意义。其实, 世界上的一切事物都是相对立而存在,相斗争而消长的,何止战国时代的各种学派呢?高与下,长与短,大与小,生与死,福与祸,美与丑, 善与恶,真与伪……都是如此。因此我们可以这样概括本寓言的深层哲理:一切事物莫不以对立面的存在作为自己存在和发展的条件。
这则寓言设想奇特,夸张大胆。郢人鼻尖上沾了一点薄如蝇翼的白土,却要匠石去斫;匠石二话不说,斧头挥得忽忽生风,随意削下,却削得那么干净而又不伤皮肤,恰到好处。这似乎荒诞不经,但不如此便不能写出两人默契之深和配合之妙,不如此便不足以引起读者在惊叹之余掩卷沉思,领悟其中的深情至理。刘熙载《艺概》云:“意出尘外,怪生笔端,庄子之文,可以是评之。”
后人多用“运斤成风”、“大匠运斤”、“成风妙斤”等成语形容出神人化的技艺;也用“斧正”、“斧削”、“郢政”等词征求师友的批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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