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国寓言·九方皋相马》寓言赏析
秦穆公谓伯乐曰:“子之年长矣, 子姓有可使求马者乎?”伯乐对曰:“良马, 可形容筋骨相也;天下之马者, 若灭若没, 若亡若失, 若此者绝尘弭辙。 臣之子皆下才也,可告以良马,不可告以天下之马也。 臣有所与共担缠薪菜者, 有九方皋, 此其于马非臣之下也。请见之。”穆公见之,使行求马。
三月而反报曰:“已得之矣, 在沙丘。”穆公曰:“何马也?”对曰:“牝而黄。”使人往取之,牡而骊。
穆公不悦,召伯乐而谓之曰:“败矣,子所使求马者!
色物、牝牡尚弗能知,又何马之能知也!”伯乐喟然太息曰:“一至于此乎!是乃其所以千万臣而无数者也。若皋之所观,天机也。得其精而忘其粗,在其内而忘其外;见其所见,不见其所不见;视其所视,而遗其所不视。若皋之相者,乃有贵乎马者也。”
马至,果天下之马也。
——《列子·说符》
伯乐是大家所熟悉的善于相马的人物。据《石氏星经》说,主管天马的星宿叫伯乐。于是,人们把秦穆公时代(前659~前621)的相马能手孙阳叫做伯乐。本文却用伯乐来作陪衬烘托,塑造出一位更高级的相马能手——九方皋(《淮南子·道应训》作“九方堙”)。
本文说,伯乐年老了,秦穆公要他推举一位能相马的亲族作继承人。伯乐说:“一般良马可以从外形筋骨观察;天下最好的马呢,特征用言语形容不出来,恍恍惚惚,它跑起来尘土不扬(“绝尘”),足迹也没有(弭辙;,zhe,足迹; 弭,无)。我的子辈们资质低下, 可告诉他们相良马的方法,不可告诉他们相天下之马的方法。只有跟我一起打过柴(“缠”即捆柴的绳索,“薪菜”即采薪)的九方皋,相马能力不在我下,让他见您吧。”伯乐一席话,既说明伯乐不仅善于相马,而且善于察人,秉公办事,唯才是举;而且从侧面烘托了九方皋,使读者期待着一位相马的天才人物登场,有“未见其人先闻其声”之妙。
九方皋三个月内便在沙丘找到了一匹天下之马,使人觉得此人果真不凡,没有辜负伯乐的推荐。但是,他却把一匹黑色的公(牡)马,说成是一匹黄色的母(牝)马,连毛色、性别都搞颠倒了。难怪秦穆公不高兴,认为“糟了 (败矣)”。至此,读者不免升起一团疑云,文章笔势由高峰跌入谷底。谁知伯乐与众不同,大声赞叹说:“他竟然达到了这样高的境界啊,这正是胜过了我千万倍乃至无数倍的表现啊!”笔势陡然腾空而上,读者的悬念则进一步加剧,期待着答案。伯乐于是说出一番道理,这番道理便是本文的基本寓意。
伯乐说:“若皋之所观,天机也。得其精而忘其粗,在(专注)其内而忘其外; 见其所见, 不见其所不见;视其所视, 而遗其所不视。”所谓“精”、“内”、“所见”、“所视”,都是指的千里马的内在本质;所谓“粗”、“外”、“所不见”、“所不视”都是指的千里马的非本质的外部形貌,包括毛色、性别等。九方皋能透过外表抓住本质,排除掉非本质特征的干扰,从整体上把握事物,所以叫做“天机”。伯乐又说:“若皋之相者,乃有贵乎马者也。”这就从相马引申到了观察其他事物,把寓意提到了哲理的高度。
寓言所表现的意义是值得重视的。我们看问题,应透过现象,抓住本质;只要抓住了本质,即使忽视某些表面现象,也没有多大关系;有时,甚至要排除表面现象的干扰。这是本文的深刻之处。但是,相马连毛色、性别也搞错了,而且赞扬这种错误,这就过于割裂了现象与本质的关系,把二者对立起来了。强调直觉把握,忽视逻辑上的循序渐进、 由表及里,认为高等的方法完全不可言传,这就表现了某些神秘主义色彩。我国传统思维方式的特点,包括其优点和缺点,都在这则故事中反映出来了。
这则故事所表现的思想特色早已渗透到了传统文艺领域。宋代诗人陈与义《墨梅》诗云:“意足不求颜色似,前身相马九方皋。”不重外在的描摹与形似, 而追求某种内在的风韵与神似, 正是中国文学与绘画的美学特征。这一美学特征与九方皋相马所表现的思维特征是一致的。
这则故事在情节上大起大落,写相马能手却故作不识牝牡骊黄的惊人之笔,引人入胜;在手法上,用伯乐衬托九方臬,印象鲜明;点题时,使用重叠排比句式以强调同一思想,效果强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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