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险境中的宽容》寓言赏析
河水东流而去,岸边长满了芦苇。已是秋暮,芦花飘雪,河上飞满了白絮。河边一间破旧的木屋里住着一个老翁。老翁无妻无子,孤身一人,不过他总是喜笑颜开,每天在河上捕些鱼,到集市上换点米面,日子虽然清贫,却也这样无声无息地过了。
这一天,老翁破天荒地到河边村落的小酒馆里来了。他买了壶酒,要了点煮豆,坐在靠窗的座位上一边呷饮,一边剥着豆子。老翁年纪大了,平时吃饭都不容易,来喝酒是很难得的事。酒保把酒端上来,打趣道:“老大爷,今天什么风把您给吹来了?”
老翁剥了个豆子,笑眯眯地道:“今天是好日子啊,哈哈!”至于为什么是好日子,他不说,酒保也没空问。这小酒馆虽小,来来往往的人可不少,要招呼的客人也多。
正喝着,边上有两个客人忽然发生了口角。原来一个在喝酒时,溅了一滴在旁边那人身上。这本是件小事,一滴酒也没什么大不了的,如果洒出酒来的那人说一句抱歉的话,那就没什么事了。不过也许事情太小了,他觉得纵然自己不道歉,那人也不会放在心上,所以什么话都没有说。另一个人心里就很不舒服,自言自语地骂了一句。洒酒的人原本心里有些歉意,可是听到骂声,怒火压倒了歉意,不由反唇相讥。一来二去,越说越僵,两人甚至要挥拳动手了。在酒馆里打架,不管谁赢谁输,店家总是最倒霉的,所以酒保连忙上来解劝。可是那两人血气方刚,都在气头上,旁人的话哪里听得进去,反倒把酒保推到一边,一个操起椅子,一个端起板凳,眼看就要大打出手。
正在这时,老翁咳了一声,道:“小伙子,你们等一下再动手吧。不管怎么说,先听我讲一个故事好么?我说完了,你们要打就打吧。”
酒保心中大急,心想这老头子真是失心疯了,这时候居然讲开了故事。不过老翁也不理他,慢悠悠地道:“老头子在河边呆了几十年了,天天在河上打渔。但因年老力衰,也打不到多少东西,所以衣不遮体,食不果腹那是常事。小伙子,今天老头子能来喝一口,还得托一个蚌和一只鹬的福。”
蚌和鹬,在河边那是常见的东西。不过河蚌不值钱,鹬虽说能卖几个钱,只是这种鸟飞得高,跑得快,又常在河边歇息,想抓住颇为困难。老翁的话引起了旁人的注意,另一个酒客道:“老丈,你倒说说怎么托一个蚌和一只鹬的福了?”
老翁呷了口酒,微笑道:“河蚌不值钱,平常买去都是喂鸭子的,不过河蚌若是足足有凳面一般大,那就很不寻常了。今天老汉捉到一个河蚌就有这么大,里面还有好几个珠子,虽说值不了太多钱,换点酒喝却也够了。”
凳面大的蚌确实很少见了,问话的酒客惊诧道:“那关鹬什么事?”他一问,客人们的注意力全被吸引过来,连那个酒保也忍不住凑上前道:“老大爷,你倒说说看。”
老翁又笑了笑,道:“不是一直在传说河里有一个蚌精么?”
酒保恍然大悟道:“啊,老大爷,原来你把蚌精抓住了!你怎么抓到它的?”
河里出了蚌精,那是岸边人家一直传说的事。说是蚌精,其实也不是什么真正的妖精,说是有一只特别大的河蚌,经常会到岸边张开了壳晒太阳,而壳里则有一颗宝珠。只是这河蚌极为精灵,只要有人靠近,立刻消失不见,所以人们只能远远地看到。后来越传越神,一直传到那蚌精有桌面大,宝珠则有鹅蛋那么大。其实这条河本身是条小河,如果有桌面那么大,足足要有河面的一半多宽了,显然这是谣言。只是谣言传得多了,人们便坚信不疑,所以老翁说到凳面大的河蚌,没人会想到那蚌精身上去。
老翁道:“那就要托那只鹬的福了。这河蚌其实每天都在岸边浅水里晒太阳,今天一大早,这河蚌就张开了壳在那边晒了,里面的肉一层层的,厚得都要挂下来。不过蚌老成精,一开一合力气很大,已经能够在水里游动,所以没人捉得到它。”
酒保急道:“老大爷,那你到底怎么捉到它的?”老翁哈哈一笑,又剥了个豆子,道:“你说巧不巧?这老蚌虽精,却被那只鹬看到了。平常人过去,水波一动,它马上就知觉,立刻合上壳跑了,这回那鹬却是从天上飞下来的,一口啄下去,正啄到了蚌肉上。这一口多疼啊,老蚌一个激灵,一下把两片壳合起来,可巧把那鹬的尖嘴给夹住了。这回好,蚌壳夹住鹬嘴,蚌跑不了,鹬也跑不了。两个在那儿顶牛,鹬就开骂了,它说:‘今天不下雨,明天不下雨,后天晒死一只死河蚌。’河蚌听了不服气,就对鹬说:‘今天不放你,明天不放你,后天夹死一只死鹬。’两个吵起来没完,正好老头子打鱼路过,看到了当然不客气,来个一窝端,成全了老头子这一顿酒。”说到这里,他又是一笑,看了看那两个发生口角的人,道:“其实,它们两个要是各退一步,怎么会被老头子捉到呢?哈哈。”
入选理由:
有时候退让也是一种自保的手段。
燕垒生语:
鹬是一种食鱼类的水鸟,蚌则是贝类。本是食物链的两环,但处在下层的也并不是心甘情愿地无私奉献自己,于是鹬不但不能把蚌肉吃到嘴,反而逃不了,而蚌同样也无法离开,于是两个都成为渔翁的盘中餐了。
据说清代名臣张英收到一封家书,是其在桐城老家的家人与邻居争夺宅基地发生冲突,要他出面干预。张英给家人写了一封回信,里面只有四句诗:“千里修书只为墙,让他三尺又何妨。万里长城今犹在,不见当年秦始皇。”家人看到后,将宅基地让出了三尺,邻人见之惭愧,也让出了三尺,于是桐城留下了“六尺巷”这段佳话。这则佚事向来都被认为体现了儒家好让不争之风,这固然没错。然而似乎没有人看到,那四句打油诗中还有另一层意思。秦朝二世即亡,正是由于强迫百姓修筑长城,以至民怨四起。张英在诗中强调的,与其说是些谦让的大道理,不如说他是在告诫家人,争执是一面双刃剑,伤害的是两者。即使把宅基争回来了又如何?现在争回三尺,将来一旦对方得势,恐怕失去的将会是六尺。
也许这样解读有些煞风景。但空洞大道理谁都不愿听,不妨更现实地去理解。古人说过,吃亏就是占便宜。这话听来虽然有些像自嘲,不少人也把它当成自嘲,但仔细想想,其中自有道理。任何争执对于双方来说,同样具有伤害性的。中国号称礼仪之邦,然而很不幸的是,十几二十年前,我们常能看到这种情景:下班高峰时,两个骑自行车的人发生了碰撞,于是两人斗鸡似的互相指责臭骂,边上围上一大群观众;现在虽然经济发展了,却出现更多的升级版,只不过自行车变成了摩托车或汽车,而像斗鸡一样的当事人与兴高采烈观赏的观众一仍旧贯。谁也没想过,只要一方退让一点,就可以以微不足道的损失避免了严重的损害。所以,当发生争吵时,即使你心里一万个不愿,也做一回“伪君子”吧,就把这退让当成一种保护自己的手段好了。
原文回放:
蚌方出曝,而鹬啄其肉,蚌合而箝其喙。鹬曰:“今日不雨,明日不雨,即有死蚌!”蚌亦谓鹬曰:“今日不出,明日不出,即有死鹬!”两者不肯相舍,渔者得而并禽之。
——《战国策·燕策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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