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蜀稿自序》原文与赏析
唐鼎元一九四七
《入蜀稿自序》古诗句出处:唐鼎元(一八九四~一九八八),字玉虯,號髯公,江蘇常州人。曾任國醫館學術整理委員會名譽委員、南京中醫學院教授。著有入蜀稿、國聲集、五言樓詩草、景杜集、芳國詠、懷珊集等。
嗟嗟鼎元,胡為而入蜀也。夫蜀有雪嶺大江之雄橫,峨巫青城之窈麗,仙靈之所窟宅,其勝甲於天下。宋景濂送陳庭學,先荆川公序富春山詩稿,蓋艷羨之矣,而余胡為其戚戚也?然余之入蜀也,非以遊宦至,非以行旅至,乃以避寇至。夫至以避寇,而遠竄乎萬里之外,則此情此景,尚可言哉!
當寇難之作,鼎元猶傭書錢塘湖上,已八年矣。使當事者不奪余微秩,貧賤之士方為親負米,何能遠徙。奪余微秩矣,使道未阻絕,猶當遄返敝廬,奉老親晨昏相守以死。乃當寇迫嘉興之日,而八年老傭,忽為被裁之員,旣不獲齒於公府僕隸之數,內遷金處。而北顧家門,雖在三百里之內,而道途阻絕,不可復行。於是倉皇攜孥,就浙之西陲避焉。此時身無羽翼,囊無金帛,望湘如在天上,何敢望蜀。旣而得友人之助,越二月出之贛之玉山,復之湘之醴陵,越五月而之長沙,遂竟入蜀。使在浙陲寇難獲解,余不之贛也,在贛寇難獲解,余不之湘也,在湘寇難獲解,余不入蜀也。故入蜀非余始意之所及。入蜀至八九年之久,更非余之所料也。
嗚呼!凡余在贛在湘之日,即已為吾鄉淪陷之日,又何況在蜀八年之久?寇難之來,吾奔而避之,乃使吾親,與吾鄉之父老子弟獨當之,吾心之痛恨,何可言也?碎心於驚江急峽之上,斷腸於猿啼鵑泣之夜,點點斑斑,積此數卷。人謂之詩,實吾之淚與血耳。
嗚呼!聖智之與凡庸,豈有他哉,善忘與不善忘而已。方其在痛苦急迫之中,其哀號望救之情狀,聖智與凡庸一也。凡庸則事過境遷,悉忘之矣。不見夫唐之代、德,宋之徽、欽乎?一再蒙塵,恥辱無盡時矣。聖智則不忘之矣。滹沱河漢光武哀號迫切之時也,故其臣進曰:「願陛下永無忘滹沱麥飯。」遂開東漢數百年之治平。寇迫貴陽,吾國哀號望救之情狀,漢光武滹沱河之日也,然還都未及一載,默察吾國群眾心理,若忘之矣!此尤使余耿耿不寐者也。
夫寇難之來,豈無其因。詩曰:「迨天之未陰雨,徹彼桑土,綢繆牖戶。今此下民,或敢侮予。」孔子曰:「為此詩者,其知道乎?能治其國家,誰敢侮之?」晚清百年來,上下槃樂怠傲,絕不為未雨綢繆之計,遂締造此次之寇難。今當寇退之時,若不先為未雨綢繆之計,仍踵昔者之槃樂怠息,於以再造將來之寇難,而將來之寇難,更烈於今日,未可知也。
余之此稿,多道途流淚紀痛之詩,何處含痛最深,流淚最多,今一一按之,其事如在目前。然余之痛,非余一人之私痛,國之大恥,人人之所共切痛憤者也。夫聖智之於芻蕘之言、孺子之歌,皆有取焉,余之此稿,亦有當於圖治之君子之一取乎?昔者吳王夫差欲發憤圖強,立人於庭,出入呼其名而警之,余之此稿,亦有當於庭人之呼乎?余之出也,不獲奉親以行,今之入也,親已不逮養矣,在昔為流離,在今為鮮民,余之私痛,則無有已時矣。
去歲季秋出蜀,還歸里門,同人謀為刊詩。顧余在此十數年中,自在西湖,以至入蜀,為詩何啻五六千首,有國聲集五集,則自辛未歲九一八瀋陽淪陷,以至抗戰勝利前止,專紀抗戰史實之所作也;大中華復興第一集,則自勝利後,至去歲五月中之所作也。又有慷慨集、流淚集、木石詩歌等。茲先以入蜀稿付印,而是稿卷帙瀚漫,為汰去小半,釐為五卷。同里江君鏡澄獨任刊資。鏡澄奮跡孤苦,殫心貨殖,鼎元受業江師潤巖、顧師璞人時同學,且同几硯。余游四方交友多矣,際此楮價高過連城之日,不意刊余詩者,乃為四十年前同几硯垂髫小友,是可感也。中華民國三十六年丁亥孟春,玉虯唐鼎元序於白鷺洲畔。
《入蜀稿自序》古诗句出处:集評
《入蜀稿自序》古诗句出处:【陳永正】 才人之作,氣盛而文宂。【穎廬】 竄荒逃難,圖經堪比老杜;鏤心鉥肝,詩史猶存後人。【許紹鋒】 文不純,情可取。【張青雲】 開篇明義,述其入蜀「非以遊宦至,非以行旅至,乃以避寇至」。則其血淚篇章與夫家國隱痛,與老杜違難入蜀,蒿目時艱,發爲歌詩,是世異而心同矣。通篇奇崛跌宕,而慘痛酸呻,鬱勃行間。【徐晉如】 玉虯思淺而多感,故其詩文泥沙俱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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